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下午，一个地标突然窜上了各大社交媒体的热搜榜——封潼市华熙。
华熙是一座综合商厦，位于封潼市商圈中心位置，就像每座一二线城市都有的繁华标配，两三个地铁站包围着的一片区域，有步行街，品牌几乎一模一样的几座商厦，人造天幕等等。而华熙就是其中人气最旺的一栋，它和自家的写字楼，酒店相互辉映，看起来光华气派。
还差两天才是圣诞节，一棵缀满彩色装饰的圣诞树已经立于商厦楼顶。此时，一个女人正站在圣诞树的旁边举着自拍杆做直播。
正是这个直播，将华熙这个地标推上了热搜。
“我叫何静沉，沉静倒过来写。我爸妈大概是希望我性子沉静，一生安宁，可惜倒过来了。”
互联网时代人们对于信息的捕捉非常敏感，加之还有无数自媒体，直播刚一开始就被推到了前面，链接在各个软件，各个群组之间飞快摊开，像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视频里自称何静沉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有种介乎于苍老与年轻中间的气质，她的脸很清秀，皮肤也很好，但眼神和说话都透出暮气。她就站在华熙顶楼的边缘，往前一步就会坠落，大约十层楼的高度，绝无生还可能。
视频里的风声很大，撕裂着手机喇叭，和何静沉的声音，显得支离破碎。她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说着，语速没有一丝拖慢：“我坐过五年牢，罪名是过失杀死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我不认，但他们说证据确凿。在狱里的五年，我每天都在说，我没有做，没有做，没有做，但没有人听我说什么，他们只让我老实本分，好好改过。”
网络上的信息爆炸也仍在持续，在何静沉刚刚申请的账号下面，无数人给她评论，有的劝她冷静，有的说她炒作，有的扮理中客，说“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有人不断圈封潼警方，有人继续发小广告。他们似乎忘了，现在的何静沉并不会低头看一眼别人说什么。
“我出狱一年了，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我入狱之前这栋楼还只是一个地基，现在我站在这里看出去，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谁愿意活在一个没有沟通，没有信任，没有人在乎真相，没有人关心别人死活的世界里。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不愿意。”
在何静沉脚下也逐渐聚集起看客，他们议论着是不是网红，议论着直播害人，突然有个人朝上面扯着脖子喊“有本事跳啊”，竟也有几个人跟着附和。
“六年前的凶手，你现在在看着吗？六年前的案件知情者，你们在看着吗？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不会。我诅咒你们，之后的一生也要忍受和我一样的痛苦。还有，你们——”
何静沉突然指向手机屏幕，不同时空的人们同时浑身一颤，“现在在看着我的你们，我诅咒你们每一个人，继续在这逐渐溃烂的世界里做行尸走肉。”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似乎还没落地，直播画面已经变成一道看不清楚的光弧，紧接着就显示失去信号。但就在最后的一瞬，屏幕外的人们还是听见了现场的惨叫声。
所有人都明白，何静沉真的跳下去了。整个直播其实还不足三分钟，是人们看多了十五秒的视频才觉得长，这时人们才后知后觉何静沉有多决绝。
像是怕屏幕里会映出死状，许多人在弹出“失去信号”的那一秒，惊慌失措关掉了页面。即使相隔千里，在那一刻大家的胆战心惊居然是一样的。
而现场目睹何静沉自杀的人的心情就不能用胆战心惊来形容了，现实中坠楼的人的死状比电视剧更惨，看一眼就得做几天的噩梦，刚刚看热闹起哄的人们疯了一样跑开，却又在远处围成一圈。也说不好人究竟畏惧什么，是活人还是鬼神。
唯一露出难过之情的反倒是消防员，他们只来晚了几分钟，懊恼自己没来得及救下一个年轻的生命。警察和救护人员小心敛了尸体，也捡起了那支摔得支离破碎的手机。
地上炸开的血迹像一团火，也像一只蝴蝶，好几个环卫过来冲洗地面，其中一个嘴里默念着经文。人群渐渐散去，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敢踩湿漉漉的那片地，但随着夜晚到来，人们绕开的圈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等到第二天，人们就已经不介意了。
事发当天晚上封潼市警方发了通报，证实确实有一女子坠楼身亡，排除他杀，虽然名字打了码，也还是能看出是何静沉没错。但对于何静沉直播里说的话，通报里丝毫没有解释。
然而网络上的议论却没有因此平息，反而在第二日进入了白热化。各个平台都因为担心影响不好将视频删除了，话题也压了下去，但又不断有人把打了码的视频重新发出来，或者剪切成几秒，配上各种煽动的标题，令话题更加轰轰烈烈。
“何静沉”这个名字从热搜榜的底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攀升，虽然几度被压下去，甚至直接消失，奈何讨论量实在太大了，每个人都不瞎，越是堵嘴就越显得欲盖弥彰，最后“何静沉”三个字还是登上了热搜榜第一。
与此同时有关于何静沉这个人的碎片开始漫天飞舞，各种靠谱不靠谱的“知情人”都跳出来说几句零散消息，他们怀着诡异的热情将一个陌生的已死之人编织得有血有肉。
直到有一个网友说了一句——她活着的时候应该从没得到过这么多的关注，也不知道自己和这么多人有关联吧，这些所谓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你们真的认识她吗？
何静沉，三十六岁，死于平安夜前夕，死于繁华都市，死于人群之中。她一生寂寂无名，如你如我，如每个踩过她血液的路人，只是这大世界里的一只蝼蚁，即便她用生命为代价也不过是溅起一丝总会落下的水花。
她很清楚这个，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纵身跳下了。
人的记忆或许不长久也不牢靠，但互联网终归是有记忆的吧，何静沉终归是让自己的名字有意义了那么一会儿。
可惜的是这场被她掀起的风暴，也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最后拥有的，就只有面朝上坠落时看着她的那一轮冬日里毛茸茸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