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警官,您好。
我是何静沉,几年前那起幼儿园儿童坠楼案的犯人,不知道您还记得吗?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出狱了,我去找过您,他们说您退休了,不肯告诉我您家的地址。我只好把信寄到警局,也许有人能带给您。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牢也坐完了,即便我有罪,我也受到了惩罚,所以有些话我还是想要问一问。您可能觉得我很固执,事情都过了这么久,还原地踏步,可能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吧,总是不识时务。
我想问您,当初您和我说让我相信您,如果我没有做,一定不会糊里糊涂定罪,可后来您为什么不肯见我了。我的解释,我的疑问,其他警官都告诉您了吗,您为什么还要让律师来劝我认罪。
可能真的是我傻吧,永远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我明明觉得您是真心相信我的,原来您从来没信任过我,是吗?
我和您说过,我当时折返回幼儿园是临时起意,班上两个孩子发生矛盾,一个孩子把另一个孩子水杯上面贴的贴纸撕坏了,我离开幼儿园后去逛了几家文具店,找到了差不多的贴纸,我想回去贴在那个孩子的水杯上,这样明天他来学校看到杯子就会开心了。
我想你们只要去文具店问一问,去查一下水杯上的贴纸就会知道我没说谎。孩子坠楼的时候我正在楼下的生活区,根本没有上过天台,生活区有监控,我以为会一目了然。
可为什么你们会说证据确凿呢?我上一次去天台还是一周以前,只是晾了床单,就算有指纹,也不可能在你们找到的地方。
我回到幼儿园的时候,大家都在忙,我确实没和人打招呼,但我想总应该有人见过我,算一算时间就知道就算有人看见天台上的人影,也不可能是我。究竟是谁说那是我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但是始终没有人和我解释,我在里面的五年一直想着这些事,我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的一生自认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刻意伤害过谁,为什么有人要害我,如果是有人要找替罪羊,又为什么会是我,我真的想不通。
可我又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我的人生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那天我走出监狱大门,狱警和我说好好生活。可是没有家,没有亲人,只有一份有污点的档案的人该怎么好好生活呢,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想到头疼都不明白。
我也没办法去苛责受害者的家庭,我比谁都理解他们的伤痛,他们必须要找一个发泄对象才能好过一点,既然法律认定是我,他们恨我也是理所应当。如果真的是我做的,他们就算杀了我去偿命,我都不怪他们。
可是,凶手不是我,他们恨错了人。那个真正的凶手在这几年里有哪怕一丝的良心不安吗?在我与受害者的家属都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时,凶手正心安理得地生活着,这公平吗?
因为不是我做的,我无法给受害者家属一个真相,我没有办法告诉他们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他们其实是想知道的。我希望有一天,他们可以知道。
于是我又开始想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死呢,我为什么没保护好我的孩子呢,如果我的孩子没死,也许我就不会变成这样。终究是我的错吧,我的人生变成这个样子,谁也不能怪,是这样吧。
可是如果一定要这样讲,那人活着也太难了吧。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幸运了,我比很多人强,至少有吃有喝,可以上学,我的人生是可以追求更高层面的幸福的。原来即便是自认为还不错的我,人生被摧毁起来也还是这么容易。那其他人呢?是不是有些人连声音都发不出呢?
我也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被您看到,它究竟有什么意义。我只知道,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能不说,即便真相已经不能拯救我。
现在的我,已经不敢去期待什么天堂地狱和来生了,我想无论是爸妈还是我的孩子,他们都不想要这样的我。我也不知道,假如他们还在,他们会不会相信我。
或许从我被宣判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我终于看清了一件事,原来我认识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真心爱我。
想到那些在真善美的童话里长大的孩子,将来总要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真相,我就觉得荒唐。
崔警官,您也有孩子吧,您会教他相信这个世界,相信人性吗?
希望您会一直记得我。
何静沉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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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之后殡仪馆配了个小小的告别仪式,简陋得不成样子,也只有盛威鞠了三个躬。跳楼的死者最惨不忍睹,即便化了妆也还是难以让人瞻仰遗容,只能先烧了再说。
做好人也有个限度,现在墓碑按平米算不比房子便宜,盛威也没勉强自己,就先把骨灰存在了殡仪馆的格子间里。
“你等等吧,等事情有个结果,我再看看怎么安排你。你是想和父母埋一块,还是想和孩子埋一块啊?”盛威对着那个罐子碎碎念,“你啊,也是的,吓唬吓唬人得了,还真跳啊!你睁着眼,看着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多好,不然就算沉冤得雪,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存放骨灰盒的屋子很大,但可能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柜子间距太窄,显得特别狭仄,好像空气都比外面少。没人愿意在这里面逗留,就算是清明时节来此凭吊的也不多,倒不是感情不感情的,会把亲人留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在疲于奔命。
盛威不知道这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他也不觉得阴森晦气,他不在意这个。要是真有灵魂什么的,大家一起住在这里,平时能聊聊天,做个伴,未必不比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强。
“其实,你都已经不在乎了吧。就算昭告天下,你是被冤枉的,你失去的也回不来了。所以啊,你就是想让活人不得安宁,对吧?”
盛威咧嘴乐了一下,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烟,没有拿出来。自从有了女儿,他戒了烟,最近烟瘾突然就大了起来。他在忍。
“要不是你这样做,我可能还会犹豫。说实话,说你是冤枉的,可会是谁做的,为什么这么做,我到现在都没有头绪。但你一死,总有人会心虚,我就去把那些人找出来看看。要是最后不成,你也别怪我。”
从殡仪馆离开,盛威接到电话,说是恢复了何静沉手机的数据。他赶回去拿到,发现何静沉没有多少联系人,他一个个试着联络,发现很多人都把何静沉的微信删了,没删的应该也只是忘了,久久不见回复。
电话也大都不肯接,后来盛威才意识到谁也不愿意接个死人的电话,他换自己的号吗打,接起来的人听到是警察,要谈和何静沉有关的事,立马撇清关系,甚至有人装傻说不认识。
最后盛威只联系到了俩人,一个是何静沉小时候的朋友,一个是何静沉的大学室友。只有这两个人还愿意和盛威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