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两个人目前都已经常居外地，不能当面聊，盛威只能分开时间跟他俩视频交流。盛威其实很不喜欢这样，虽说视频也能看到人，但远没有直接面对面直观，人在镜头前太容易藏起情绪。
不过眼下也只能如此，对方也不是什么重要证人，没必要为此打报告去外地，也容易吓到别人。
视频之前盛威特意收拾了一下自己，刮了个胡子，洗了个头，才发现自己头发都已经遮眼睛。他怕自己这样子在视频里更丑，会让对方误会身份。
先视频的是何静沉幼时朋友，是个男的，姓潘。他说话语速很快，神色中居然有点兴奋，盛威觉得他这些话是早就想说了，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还是别人和我说了，我才知道是她，谁能想到她能变成这样，哎。”姑且叫他小潘——小潘说，“我家之前和何静沉家离得很近，放学走同一条路，我俩念的同一所小学，后来也进的一所初中。只不过高中的时候我爸工作调动，我们家就搬了。那之后就没她消息了，还是看见新闻才想起来。”
“关于她，你还记得些什么？”
“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我不是说她傻啊——真的就是单纯。别人愿意说，她就愿意信，发现被骗了也会生气，但气过了，下一次还是会信。她不爱怀疑人，会把人往好处想。看上去她好像比同龄人幼稚，其实她比同龄人成熟，她那个时候就经常一副‘原谅不懂事小孩’的样子。”
小潘喝了口水，换了口气，接着说：“可能就因为这样，她才首当其冲挨欺负吧。”
“挨欺负？”
“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校园暴力，不过我们那时候不懂这种叫法，也没现在那么邪乎，但就是……言语上的吧，还有逼她多写作业啊，多做值日啊什么的。”
“有过肢体上的吗？”
“我不清楚，我是个男的，不管她们女生的事，而且我初中和她不同班，就在同一个楼道。具体有过什么真不知道，反正到初中就更厉害些。其实何静沉原本不是被欺负最厉害的，是她们班上另一个女生，叫什么梅还是什么雪的，我真记不得了。
那女生是因为丑，每天低眉顺眼的，都不敢抬头看人。何静沉应该是和那个女生关系好，顺带被捎上了。我就记得有一次放学她整个裤子都是湿的，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不小心洒了水。怎么可能洒成那样啊，还是冬天。”
“既然已经看见了，你就没详细问问？”
“嗨，女生的事，我问了有什么用。”
就这样也好意思称自己为朋友，盛威心想。
“你知道何静沉坐牢的事吗？”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你有什么想法？”
“据说是意外推下去的？那能有什么想法，人生在世，谁能控制得了意外啊。她也真是的，这么想不开干什么。”
“你能帮我找一下刚刚你提到的那个受欺凌的女生的联系方式吗？”
“我想想办法吧。”小潘说，“不过我觉得就算找到，她也帮不到你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受欺负的时候何静沉帮她，到初三的时候她倒和那群张扬的人混到一起了，就没见何静沉再和她有交集了。”
虽说在聚众欺凌里这种事也不少见，人总是想着自保的，可恶的终归是欺凌者，可设身处地的想想，更伤人的反而是亲近的人的叛逃。
从小经历过这些的何静沉，又失去了亲情依靠，难免对爱情给予厚望，谁知爱情最后也是一地断壁残垣，也怪不得她没有灾后重建的底气。
和何静沉的大学室友视频是半夜，因为人在国外。女孩姓陈，看起来容光焕发的，比同岁的何静沉年轻不少。
她提起何静沉，明显有感情得多。虽然视频有滤镜，看不出眼睛有没有红，但中途盛威几度觉得她有些哽咽。
“大学那会儿我俩关系最好，毕业之后两年我出国了，但也一直有联络。我也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联络的，我印象里上一次联络还是她孩子去世不久。我前几年很忙，又是上课又是打工，有时候也顾不上。”
“所以，你应该也认识栾安洋吧？”
“认识啊，他俩恋爱全程，我都有见证。”
“你对栾安洋有什么看法？”
“贱人。”
对方用词太绝，反倒是盛威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
“反正我不喜欢栾安洋那个人，仗着家里有几个钱，眼睛长到天上去，自信得可笑。”
小陈翻了个白眼，看起来是真讨厌，“明明是他追的何静沉，之后没事就对何静沉挑三拣四，嫌弃衣服不好看，嫌弃何静沉不会化妆，连挂的钥匙扣他都要指点江山。他品味又很烂，他送的所谓大牌的衣服，还不如淘宝货好看。我们当时都劝何静沉分手，但她总是觉得两个人没有根本上的矛盾，小地方可以迁就。”
“你说是栾安洋追的何静沉？”
“是啊，那时候他托我们班男生帮忙介绍的。”
“他和我说是何静沉主动找他要的号码。”
“他放屁！”小陈激动起来，“他就是个谎话精！警察先生，您一定得好好查查他，这个人撒谎成性，何静沉走到这一步都是他逼的。”
“你说他撒谎成性，还有什么事？”
“那可太多了。虽然我们作为姐妹，觉得栾安洋这个人不行，但他们那时候感情确实也还不错，何静沉喜欢，我们也不好太唱衰。后来何静沉家不是出事了嘛。她那时真的特别难过，遇见那种事，想想都受不了，但那时候我们都到实习期了，不常在学校，就栾安洋那个不用上班的有空陪她。
起初我们还觉得栾安洋还不错，至少遇见大事还靠得住，结果有一次我们宿舍另一个室友遇见了栾安洋同系的一个男生，我们之前没见过，闲聊时那男生说栾安洋总跟他们抱怨说何静沉太黏人了，让他觉得没有自我。
我们都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何静沉，那时候要是告诉她，她的天可能就彻底塌了。”小陈的声音突然弱下去，“不过，也许当时告诉她反而好，他们要是不结婚，也没有后面的事了。”
盛威试探性地说：“可他们婚后也还算幸福吧……”
“那是何静沉脾气好，那样的公婆换我一天都忍不了。”说到这儿小陈叹了口气，“算了，说这些也没意思，我也知道人都是多面的，栾安洋虽然是个不怎样的人，可在他们的孩子出事之前我至少还是相信他对何静沉是有真情的。”
她频频摇头，像是有万般懊悔。
“为什么说孩子出事之前？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小陈皱了皱眉，有些意外，问：“栾安洋是怎么说的？”
“他只说是意外。”
一般人面对对方说孩子早夭，都不好意思追根究底，这不是可以八卦的事情。本来这也与案件无关，除了盛威这种毫无头绪，什么信息都需要，一切都靠直觉的人，其他警察大概也不会深究。
即便是盛威，也没有往深里去想，以为真的就是意外。孩子本就是极度脆弱的，盛威比谁都明白。
谁知小陈愣了一下就冷笑出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句令盛威突然头皮发炸的话。
“孩子是被栾安洋他爸妈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