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盛威又整理了一下李明哲说的话,他反复询问李明哲细节并非是有意刁难,而是为了确认真实性。因为李明哲的“故事”是写下来的,写下来的东西可以斟酌,可以编造,有的是时间。他故意往详细里抠,是想看李明哲是不是在背稿,也想看他记得是不是仔细。
毕竟李明哲如果真的做了证人,也是要会被质疑的,一点点漏洞都可能被对方律师或是检方翻盘。
盛威相信李明哲说的是大部分是真话,但隐藏了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他和何静沉的关系。只要他藏起一部分,证据链就难以闭合,盛威知道自己必须得想办法让李明哲吐真话。
但要撬开一个聋哑人的嘴,可能比普通人要更难些。
网络上对于李明哲的猜测仍在满天飞,说的话都不太好听。毕竟他闹了很多天,却又没说出一句重要的,好像更坐实了他在博出位。
盛威隐隐有些担心,现在人肉之风盛行,照这样下去万一有好事之人把李明哲人肉出来,就糟糕了。就光李明哲之前那个性骚扰的开除记录,就足够劲爆了。
他暗暗希望这时候能出个别的什么新闻,将这件事岔过去。
第二天一早盛威收到了李明哲找跑腿送来的那封接警回执,昨晚他没有带在身上。盛威看了一眼有盖章,但没写警员姓名和联系方式。
到派出所查了回执编号,很快一个很年轻的小警员就出来认领了,盛威也不难为他,直接问:“你们所长呢?”
小警察看到是这张单子,脸色变了变,显得有点紧张。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就带着盛威去局长办公室了。
“进来。”盛威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声音就推门进去了。
局长姓令,比盛威大几岁,身材魁梧,不过近来有些发胖了。他正把脚翘在桌上,抬头看见是盛威,颇为意外,赶忙把脚放下了。
“哟,稀客啊!大刑警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
令局起身迎上来,同时朝门口的小警察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可以走了。
派出所的警察见到分局刑警都比较客气,其实是同级别。基层工作是很厉害的,涵盖方方面面,人脉有时候要比刑警广得多,所以人家的客气听听就罢了,不能细琢磨。
何况局长就是局长,也只有分局的刑警队长在他的级别之上。别人不敢说,盛威倒是很肯定,令局就是故意寒碜他。
他们是老相识了,之前就合作过,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不知道他被调到后勤去了。
这个开场白让盛威计划的兴师问罪,还不及开口就变得很尴尬。
“令局,我来是有个事想问问。”盛威也懒得寒暄了,直接进入正题。
“你说。”令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朝沙发那边指了指,“你先坐,腿脚不好还不注意。”
盛威拼命想走得正常一点,心里憋着一口气,把那张接警回执拍在了令局的办公桌上,没有坐下,说:“听说这个报案人是您亲自接待的?”
“嗯,是。怎么了?”令局垂目看了眼就翻起眼皮,头都没低。
“报案人是不是还交上来一张卡?”
“对啊。”
“卡呢?”
“物证科呢,这事我们还查着呢。”令局一脸茫然,“怎么?他又找分局去了?”
盛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问:“为什么在他把那张卡上交之后,卡里的钱转出去了?是谁操作的?”
“什么?怎么可能!”令局大为震惊,“我马上查查啊,你别急。”
说完令局走到门口,大声叫了个人过来,交代去物证科取那张卡,查查里面的钱和交易记录。
“快点啊!别磨蹭!”令局关门前喊了好几声,转身回来后又像没事人似的,不紧不慢问盛威,“喝茶吗?”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盛威也不知道该和人家聊些什么,气氛闷得可以。好不容易等到把水单拿回来了,盛威立马站起来,抢在令局前面接了手。
令局尴尬地把手收回来,插着口袋问:“怎样啊?”
盛威看了眼银行水单,眉头拧得死死的。银行卡目前已经是冻结状态,水单上显示卡里还有十五万,一分不少。但在冻结之前,26号和27号确实有交易记录,26号是整笔钱划出,如果没猜错就是李明哲父亲工厂的账户,然后27号又存了回来,是一个陌生账户。
“李明哲26号一早过来报案,26号下午他的卡居然有流水。令局,这是怎么回事?”盛威把单子递给令局。
“他记错了吧,他明明是28号来报案的。你看——”
令局反手拿过桌上的接警回执,递给盛威。
盛威定睛一看,那个8写得非常扭曲,很像一个变形的6,可如果硬要说是8,也确实可以。
李明哲明明说是26号,盛威相信他没记错,但人对于日期总有些糊涂,在收到这张回执的当下只要稍不留神就注意不到日期有错。
现在,根本说不清楚。
“监控呢?”盛威咬了咬牙,“门口应该有监控吧。”
令局的脸色终于拉了下来,他挑了挑眉说:“盛威啊,我知道你的脾气,可是来派出所调监控,你好歹也给我开点什么证明吧。你说调就调啊?有这个规矩?”
盛威知道这不合规矩,也知道他调不了。李明哲说的案情事关重大,现下越少人越好,他暂时不能公之于众,以防更大的破坏。他也知道自己前脚离开,那天的监控就会消失。
他心里憋闷,却也只能扛着,没有证据还不能撕破脸。毕竟从明面上看,现在的情况就是李明哲还是动了那笔钱,而后又打进来的那笔表面上是平账,细究起来更是说不清楚。李明哲说有人收买自己,现在钱用了,还又多出一笔,反倒像是分赃不均了。
他可以用别人的钱去冤枉何静沉,那么也同样可以收别人钱去冤枉任何人,这样一来李明哲的坦白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抱歉,令局,我也是太心急了。”盛威终是把这口气捋顺了,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去查查打款的账户,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令局忽又满脸堆笑:“其实把这案子转给你也行,我们也查不出什么。八百年前的案子了,现在突然跑来说另有凶手,早干什么去了!我看啊,那小子就是脑壳有问题!”
“那好,令局,我就先走了。”
记下了最后把钱转回来的账户和时间,盛威打算走了。在这间办公室多待一会儿,他都觉得窒息。
他转身朝门口走,突然听背后令局不似刚刚玩谑,多了一丝郑重的声音:“盛威,这案子给你,有够头疼吧?”
盛威回头,扯了扯嘴角:“也还行。”
“你不会真的想查吧?”
“为什么不能查?”
“你为谁查啊?人都死了,谁会感激你啊?”令局随手把那张接警回执揉成团丢进垃圾桶,“你想过那个小孩的爸妈吗?你突然说当初抓的不是凶手,凶手还没找着呢?他们接受吗?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所以,错了也不认,是吗?”盛威冷笑一声,“就为了警察那点面子?”
“你有证据说错了吗?跳楼的那女的有证据说错了吗?她要是有证据,她会跳楼吗?”令局喝了口茶,悠闲地摇了摇头,“自己挑自己的错,不是高尚,是傻!”
有那么一个瞬间,盛威很想冲过去,砸碎他手里那个茶杯。可最终也只是站在门边,用力攥着拳头,指甲在肉里刻出深深的月牙。
他未置一词,拍门而去。
走到街道上,盛威想给李明哲发信息说一下情况,对着空白页面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啊!他双手抱头用力抓了抓头发,不顾路人惊异视线,大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