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明哲说的是真的,就意味着警察内部确实出了问题,这个问题不能再用模糊的授意、办案压力、不敢得罪人……这种大事化小的意思带过了。
证物在警局内被使用,甚至可能外泄,且精准操作,对真凶有利。这怎么可能是巧合,误会,这就是有意为之,证明那个派出所里有人知道凶手是谁。至少,知道当年授意以何静沉来结案的人是谁。
这样想盛威也觉得合理了,当初案件发生先出警的,后来才把材料移交给分局刑侦大队,如果他们中的谁最先得到授意,再想办法把话传出去,甚至在其中隐藏了证据,再简单不过了。
问题是究竟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抓不到证据也不能随便去怀疑,毕竟这是一顶太沉的帽子。盛威让李明哲把接警回执给他,他赶明就去质问个清楚。
不过现下盛威先要问的是何静沉相关,他不断和李明哲确认细节,听起来似乎有点强迫症。
“你当时站的位置是哪里?正对面是卖什么的铺子?”
“在饭馆和卖零食的窗口中间,那里有根电线杆,我在电线杆旁边。”
“你不是路过吗?”
即使天这么黑,盛威仍然能察觉到李明哲一瞬间的肢体震颤。他急忙忙打出一句:“是路过,我是说刚好走到那里。”
“然后孩子突然从你背后坠落,你吓了一跳,回头的同时往上看了一眼,对吗?”
“对。”
“你看到的那个人当时站在什么位置,孩子的正上方吗?”
这次李明哲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犹豫地说:“不是,她在广告牌边上,如果是正上方我就看不见她了。感觉她好像离我更近一点,比离那个孩子更近,你能明白吗?”
李明哲不想连“尸体”这个词都不愿意说,让盛威觉得意外。
这个人究竟是勇敢,还是懦弱呢?
“你确定她比何静沉年轻?何静沉之前也很年轻的。”
“她看起来像小女孩,就是商场里走来走去那些小女孩……”
文字终究难以说清一些感觉上的东西,加上李明哲本身也算不得是个文字能力很强的人,盛威只能猜测,他的意思是他看到的那个人像街上最常见的那些活跃的女孩群体,大概率是大学生或是刚刚工作,所以年纪不会太大。
盛威继续问:“你为什么觉得她是凶手?”
“她当时往下看,特别慌张,好像还有点懊恼,就是那种不小心掉了东西的表情。”
“你确定她看到你了?”
“她真的看见我了,她是在看到我之后才马上跑走了。”
“如果现在给你照片让你认,你有把握认出她吗?”
李明哲摇了摇头。
事情真棘手啊——盛威啧了下舌——别说现在连嫌疑人都没有,就算有,只要李明哲认不出也是没办法。
“接下来我想问些你自己的事。”盛威先打预防针,“你和何静沉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算不上认识,就是去医院看病,见过。”
“看什么病?”
“就是感冒发烧。”
李明哲自己可能并不清楚,他说谎的时候会有多且固定的小动作,比如微微耸肩,双手不断张合,咬嘴唇,盛威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何静沉只是你遇到过一个普通护士,就算你当时对她印象很深,她已经离开医院很多年了,你再见到她,一下就能对上脸和名字吗?”
李明哲用力吞咽,喉结上下滚动。
“还能认得出。”
“最后一个问题,”盛威明白他暂时问不出更多了,李明哲心里明显还有扇阻挡。天实在太晚了,俩大男人在湖边传纸条很奇怪,万一被保安发现都不好解释,“你既然这么多年都没动那笔钱,为什么之前不肯这样做,到现在才孤注一掷。”
这一次李明哲居然沉吟了比之前都要久的时间,盛威一度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可能是因为……看着她跳下去,我突然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了。”
他的这个回答,让盛威有些担心。
盛威想送他回住处,但李明哲很谨慎,死活不同意。他也不愿意告诉盛威他现在住在哪儿,盛威不知是自己还没完全获得信任还是李明哲性格原因。
他们现在在需要建立信任的阶段,所以盛威没有勉强。
马上要分开的时候盛威拍了拍李明哲的肩膀,递给他一张从本子上扯下来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如果你真的想替她讨个说法,记得先珍重自身,凡事不要冒进,想到什么随时联系我。
李明哲朝他打了个“谢谢”的手语,因为太简单了,就算看不懂也能猜到。
和李明哲分开后,盛威辗转回到警局。他新租了一间房子就离警局不远,不过得过几天才能给他钥匙,他还得回家里拿点衣物,他总是忍不住拖延。
这几天盛威就缩在后勤屋里的破沙发上,他知道局里好多人都觉得他可怜,查个破案子弄得妻离子散,问题是人都死了,最后得出个结果也没人领情,可能还得挨受害者家属的骂。这就是典型的脑子不好了。
换做以前,盛威可能也会这么觉得,但现在盛威变了。他也说不好,是改变了,还是变回去了。
回到局里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个快递箱,看了运单信息,发现是妻子寄的同城速递。他拆开箱子发现是一些备用衣物,水杯之类的日常用品。东西最上面放着一封信,盛威坐下打开。
里面一封是手写的离婚协议,一封是妻子给他的信。
“离婚协议我拟好了,你要是没什么意见就签字,我们定个日子去把证换了。
房子留给我们,我会想办法凑到一半的钱给你,车我们一人一辆。存款不剩什么了,就不分给你了,以后抚养费每月少给一点,没关系。
如果你有不同意见,我们再商量,前提是你得愿意回来。说实话,那天提离婚,是气话。但这几天想了想,也许分开对彼此是好事,我们少吵架,也对孩子更好。我们都该静一静。
我知道恬恬没了以后,我变了很多,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过后也会后悔。我其实理解你在做什么,但我暂时还是没办法接受你不能在这种时候把我和孩子放在第一位。
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支持你了,你放手去做吧,我辞职了,打算暂时换份离家近的工作过渡一阵子,等到欢欢习惯些就好了。
你随时想回来看孩子都可以,钥匙你还留着。我跟欢欢谈过了,这孩子经历了这么多,其实长大了不少,她虽然不太懂,却能明白就算我们分开,也并不是不爱她。但你还是要多来看看她,她其实很愿意见你的。
把你平时爱用爱穿的先给你寄过去了,其他的我都收拾出来,你什么时候来拿都好。
最后,还是想嘱咐你一句。那天你的话让我有点不安心,我不知道你在面对什么,但无论是多要紧的事,首先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就算分开,你仍然是欢欢的爸爸,她需要你。
孩子也许希望爸爸是个英雄,但一个成为英雄却不能在身边的爸爸,和一个能够时常见到的平凡爸爸,我想孩子还是会选择后者。
我会照顾好孩子和自己,也希望你一直都好。你的腿不好,不要走太多路,注意保养。
和你在一起这些年,我过得很快乐,谢谢。”
盛威读完信,用力将喉咙口的哽咽咽回去,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把信塞进了抽屉层层叠叠的文件最下面压好。离婚协议他没有读,直接签了名字。
他决定等明天去派出所问完事情,就回家看看孩子,把事情谈好。太太的信反而宽慰了他,离开这个家的割裂感减轻了。想到自己在做的事,可能引致的威胁,这个选择好似真的不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