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时间来到了1986年。
中国正式掀起了改革开放的大潮,各行各业开始百花齐盛,人们的思想日益开放。而严培山,就是这汹涌大军中的一个优秀的弄潮儿。
在这两年当中,严培山的生意做得越来越上手,门路也是越来越清,当然,他又开始有了新的想法。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六月,严培山正式自立门户,勇敢追逐大潮,成为了一名个体经营户。
开业的那天,宋玉珍挺着大肚子,身上是那件红色的“的确良”衬衣。严培山亲自挂上了招牌,他此刻仿佛已经看到曾经对妻子的那句承诺,真的近在眼前了。
十月下旬,深秋的天气渐渐转凉,严培山店铺门口的那颗老槐树,已经染上淡淡的一层棕黄色。
这天,宋玉珍像往常一样,坐在店里织着毛衣,煤炉子上的水轻轻地咕咚着,开始冒出丝丝热气。
宋玉珍弯下腰,把炉子的风门又给关小了一点儿。
正当她站起身准备冲水去时候,只觉得肚子里一阵胀痛,她赶忙放下水壶,躺到了里屋的床上。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可能是要生了,可是严培山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她隐隐有些害怕,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嘴里轻轻念叨着丈夫的名字。
“培山,培山……”
也许是老天怜见,伴着自己口中的呢喃,只片刻之后,她忽然便听见店外一阵晃荡的停车声。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是自己家的那辆破三轮的声音。
她顿时提气,呢喃变成了大声的呼喊:
“培山!培山!”
听到呼叫,严培山冲进后屋,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惊恐地问:
“咋了玉珍?”
看到丈夫,宋玉珍的气息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指了指肚子。
严培山赶紧二话不说,抱起妻子,拖着条被褥就大步往外走。
严培山的三轮车不敢蹬得太快,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躺在车板被子上的宋玉珍,不停地安慰:“别怕啊老婆,就快到医院了,别怕。”
傍晚时分,伴随着产房里的几声啼哭,严真、严诚出生了,母子三人平安。
严培山凑到病窗前,轻抚着妻子那张被汗浸透的白煞的脸,眼含热泪。
这一夜,气温骤降,露水凝结成霜,已是深秋入冬时节。
往后的日子里,严培山更加卖力地蹬车,找客户,每天车上带着产品小样,走街串巷。
严培山为人正直,头脑也好,宋玉珍善良大方,待人接物热情周到,很快两人的名声就渐渐打了开来,生意也是越做越好。
同时,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成为了远近街坊朋友羡慕的对象。
这段日子,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三年以后,严培山的小店已经换了大装潢,两人住到了二楼。隔壁一间空置的房子也被他买了下来,店铺招牌也大了一倍。
生意越来越忙了,妻子在店里带着孩子,严培山已经不满足于自己送货。他在自家门口挂上了招聘送货员的牌子,甚至和当年初来东平时一样,去火车站招工。
来这里六年了,身份转变,生活条件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但夫妻二人的善良秉性依然如初。
这一天,店里来了两个人。
“老板,您这里招工是吗?”开口问话的人是一位中年妇女,身穿一件很旧的灰色粗布褂,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在她身边是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男人,衣着普通,头发蓬乱。
严培山看到来人,赶忙点头说是,并迎进了店里。
“我这里想找一个帮我送货的,你们俩是?”严培山给二人倒了两杯热水,边说边指向门口的三轮平板车。
女人急忙接话:“哦哦,行的,我们能做。”
严培山有点犯愁,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可是,送货暂时一个人就够了,你们俩……”
女人连忙让了让身子,指着身后的男人道:“他送货,我可以做点别的,老板您这里还要什么人不要?我做饭扫地带孩子都行。”
男人自进门就保持着一副木讷的表情,听到老婆这样说,他也只是冲严培山点了点头。
严培山听明白了,这是一对夫妻,但同时他心里也犯了难,找保姆完全是计划之外了,不仅会增加开销,而且妻子也不一定同意。
于是他考虑了一下道:“你们先坐一下,喝点水,我上楼跟我老婆商量一下。”
严培山从后门上了二楼,跟正在带孩子的宋玉珍说明情况。
上楼的这一路,严培山其实在心中已经接收了这对夫妻,妻子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本身就是辛苦的事,现在有人能帮衬一下,确实是个很好的办法。
钱的事再说了,大不了自己平时再省着点。
妻子宋玉珍也答应了,但她的原因却和严培山不同,这个女人心太软了。看到这一对夫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六年前,刚刚来到东平的丈夫和自己。
她内心柔软,但却不善于表达:“行啊,人家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下吧。”
“好的老婆,就知道你心软,我也不想你太累了。有人搭把手就轻松多了。”严培山笑着说道:“那我下去跟他们说。”
说着话,严培山就转身往楼下走,宋玉珍又喊住他道:
“对了,问问他们有没有地方住,没有的话,咱们后面那间库房可以收拾出来。”
严培山头也没回:“好,知道了,放心吧。”
楼下的吴西川跟何永丽此刻正端坐在小圆桌旁,双手僵硬地放在大腿上,不时微微抬头打量着店里的装潢和摆设,目光胆怯。两杯水保持着原先的模样,一动没动。
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何永丽直了直身子,咽了咽口水,目光看向了面带微笑、匆匆走向自己的严培山。
2004年,东平市郊区,一幢老式的居民楼里,五十四岁的何永丽放下手中正打包着的被褥,直起身子望向了窗外,泪光摇摆,语带颤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认识了你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