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咚,现在时刻,上午六点整。”客厅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电子语音播报。李快乐痛苦地捂住耳朵,准备屏蔽接下来的六声布谷鸟叫。
“快起来吃饭!”老妈赵春梅的嗓门比报时的布谷鸟还大。
闻出厨房里飘着的还是包子味,李快乐瞬间清醒了一半。他躺在被窝里,对掐腰站在门口、瞪着自己的老妈说道:“求您放过我吧,我已经连续吃四天包子了,这些天脸上出的褶子比包子都多。”
“你都30几岁的人了,不长褶子长啥?难不成褶子里长钱?我每天一睁眼看见你就烦!”
赵春梅越说越来劲,索性放开了,说道:“我就觉得你们搞艺术的精神都不太好。妈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由着你去上那个破艺校,读出来脑袋都不正常了,天天喜欢做白日梦,班儿也不上,恋爱也谈不明白。”
李快乐战术性把头埋进枕头里,赵春梅更气了,朝他扔了枕头,说道:“你准备这样在家待到什么时候?人不赚钱,事儿倒不少,吃个包子还挑三拣四的。”
“什么叫我挑三拣四的,谁家吃包子连续吃四天,早上吃、中午吃、晚上吃,一直吃!你不就是看我北漂又失败了,天天拿我撒气!”
“不吃就坏了!”赵春梅大喊。
“那你少包啊!”李快乐嚷嚷道。
“行,从今往后我也不做饭了,饿死你个没良心的。”赵春梅摘下墙上的宝剑,摔上门,晨练去了。
李快乐心情烦闷,趁赵春梅不在家,悄悄给朋友李丰打电话:“喂,丰子,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上次你不说有个场务的活儿吗?我能干。”
“哥,有人干了,你不是只想做导演嘛,怎么改主意了?”李丰好奇地问道。
“你那边还有什么机会,都可以推荐给我试试,我不挑,只要管吃管住就行。”
“哥,我就跟您交个实底,上次给您找副导演的活儿,人家武行吊威亚只飞了两下,你就吐了。人家没晕,你倒先晕了。”
“我不是恐高嘛!”李快乐讪讪地说。
“那剧组一再要求准时收工,怎么就能把你一人落沙漠?”李丰感慨道。
“我是那天闹肚子,缺人他们也不点个名。”李快乐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委屈。
“上次你喧宾夺主,替人家导演改戏那?哥,这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都快把我资源弄没了,我是真不敢帮你了。同学一场,也别为难兄弟。我还有事,以后再聊!”
电话被挂断,李快乐挠挠自己的鸡窝头,决定洗个澡去除烦恼。
晚饭时,李快乐见老妈闷闷不乐,便主动给赵春梅夹去一个鸡腿:“妈,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这次要是还不成,我就踏踏实实找份工作。”
李快乐把头垂得很低,开始拼命把嘴里扒饭。因为他怕自己一抬头,眼泪便再也收不住了。
他能说出这句话实属不易,因为这代表着,他快要放弃自己的梦想了。
其实李快乐早就想好了,他不需要到处求机会,机会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他要拍摄一部独属于自己风格的纪录片,算是对他多年所学专业的一个交代吧。
说到做到,李快乐开始疯狂地从网上找灵感,找素材。终于在几天后,他把视角锁定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新闻里的男人名叫高飞,性格沉默寡言,一个人带着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父亲异乡讨生活,同时还不忘资助两名大学生完成学业,自己却在生活上异常节俭。
看着短视频里的男人,李快乐决定就以他为主角,来拍摄人生中第一部纪录片。
***
城中村。
魏明吹着风扇,烦躁地拿着遥控器,在换了20个台都没有满意的节目后,骂骂咧咧关了电视。
他把遥控器往沙发一扔,拿起一颗西红柿大口地吃了起来。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大哥又不让他们接触生人,魏明只好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看直播上。
确定自己最近迷恋的蓝波波没在线,魏明叹了口气,开始没目的地刷起手机来。
忽然,一个扎眼的标题映入眼帘——《不能展翅高飞的男人,都有一段说不得的秘密》。
里面出现了两个敏感字,那个让他敏感了十六年的名字。魏明本能地点开去看,还不忘自嘲道:“啥秘密?老子也有秘密,比你们新闻写的精彩多了。”
下一秒,“啪叽”一声,半颗西红柿掉在地上。
魏明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里的男人,他虽然体型有些发福,肤色也比年轻时黑了些,不过眉宇间冷淡的神情依然没变!
是高飞!没错,就是他!
魏明急忙穿上拖鞋,往卧室里跑去:“大哥,高飞,我找到高飞啦!”
睡眼惺忪的金三礼从床上坐起,大脑暂时短路中。
郝辉正在另一个房间打游戏,听见“高飞”两字,瞬间把键盘一甩,光着脚就冲了出来。
他一把抢过魏明手机,在确定新闻里的男人正是高飞时,骨感精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实在瘆人,连站在一旁的魏明都有些害怕。
后知后觉的金三礼,情绪格外激动。他一口气没提上来,整个身体重重地向后倒去,原来是中暑了。
郝辉焦急地说:“老三,快开空调!”
魏明应了一声,急忙去找遥控器。
一听开空调,金三礼诈尸般活了过来:“别开空调,费电。”
郝辉鄙视地看着金三礼:“大哥,金子有着落了,兄弟们也该享受一下有空调的日子了。”
“对呀,大哥,我最近连西瓜、雪糕都忌了,屋里太热了,我都快中暑了。”魏明不插话就难受。
“金子有着落了?”金三礼耳朵里,只听得到“金子”两字。
“嗯!”郝辉和魏明异口同声。
金三礼像打了鸡血似的,猛然站起来,他意气风发地对二人说:“十六年了,我们的账该算算了!”
仅一秒钟,金三礼又变成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金子不会被他都花了吧。”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啊……”金三礼又开始冒哭腔。
郝辉一记手刀砍晕了金三礼,然后对魏明说:“大哥再这样下去,八成会疯。你来给大哥放指血,我去买午饭。”
在郝辉犀利目光的注视下,魏明听话地找到缝衣针,托起金三礼的食指,颤颤巍巍扎了下去……
城中村一处早点摊,金三礼如同石像般,坐在椅子上盯着魏明发呆。
好半晌,他伸出裹着创可贴的食指问道:“你怎么能对我下得去手?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
魏明呛了一口豆腐脑,忙把面前的小米粥推到金三礼面前:“大哥,我也是没办法。”他越说越含糊。
不等金三礼发火,魏明连忙安慰道:“大哥,等我一下。”
不到三分钟,金三礼就看见魏明,屁颠屁颠地从超市买来一袋红糖。
只见他把剥好的水煮蛋和红糖一同放进小米粥,恭敬地递到金三礼面前说道:“大哥,红糖补血,呵呵。”
望着傻笑的魏明,金三礼深吸一口气,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我不是坐月子,今天人多,放你一马。”
魏明笑容僵在脸上。
“注意时间。”郝辉冷冷地说。
吃完早点,三人开着一辆马自达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