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让平山这座本就不大的东北小城显得格外冷清。随着最后一趟公交车扬长而去，街道两边的灯火也所剩无几。
泥泞的胡同角落里，一辆银灰色捷达轿车正发出“突突突”的声响。
在墙根下运转了近20分钟的发动机噪音，惹得一楼住户中某位膀大腰圆的女人开窗怒骂道：“谁家的破车呀，大半夜突突突突响个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信不信我给你砸熄火喽……”
没等女人吼完，银灰色捷达突然受惊般地冲出了胡同。在接连把后视镜和车大灯撞稀碎后，小轿车顽强地上路了。
女人一脸错愕，身子忍不住跟着撞击声抖了两下，急忙关窗缩回屋去。
银灰色捷达在马路上缓慢兜着圈子，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开车的人叫魏明，此时的他额头爬满虚汗，倒三角型的脸因为紧张而变得发白。
“瞧你那德行，一个老娘们都能给你吓着。那一会抢金店，你还不得吓尿裤子了！”坐在副驾驶位的郝辉毫不留情地训斥魏明。
魏明知道郝辉心狠手辣又敏感多疑，自己要是成了团伙里的累赘，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解决掉自己。
魏明不敢掉以轻心，忙解释道：“二哥，我刚才是怕那娘们嗓门太大，把人都吵起来，影响我们今晚计划，开车时太着急，出了点小失误，呵呵。”说完，魏明讨好地笑了起来。
突然，一只手从后座伸出来，重重地朝着魏明的脑袋拍了一下。
“你把那空调给我关了，费油不知道吗？”
这一巴掌拍得魏明毫无精神准备，他大惊失色，一脚油门，斜打着方向盘直接撞到了马路牙子上，害得车里人瞬间向前倾倒，骂声最大的要数坐在后排的金三礼。
他一张国字脸配着满头自来卷，右眼角一处2寸大小的疤，是他当年在监狱里服刑时与狱友打架弄伤的。
“猴崽子，你会不会开车，撞死老子了！”金三礼捂着鼻子骂道。
魏明汗如雨下，充满血丝的双眼，好像要把风挡玻璃盯出个窟窿似的。他心脏狂跳不止，车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声。
金三礼愤恨地朝魏明的座椅蹬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今晚行不行，不行趁早给我滚蛋，别坏老子好事！”
见老大骂自己，魏明瑟缩着关掉了空调，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
金三礼不耐烦地瞥了魏明一眼： “你，滚过去，和老二换下位置。”
魏明如释重负，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坐到了副驾驶。
郝辉一路顺利地把车开到金店门口，金三礼快速穿上军大衣，从塑料袋里翻出肉色丝袜递给郝辉和魏明，正色道：“都给我套严实了。”
“哎，老四，你也套上。”金三礼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坐在他身旁的高飞，言语中充满了宠溺。
“我不戴这个。”高飞冷冷地说。
高飞是团伙新加入的成员，年纪最小，排行老四。
郝辉回过头，不满地对高飞说道：“你不戴，万一在警察面前露了相，牵连到兄弟，那要怎么算？”
高飞没接茬，只是把脖子上的黑色围巾摘下，从前往后系上死扣，正好蒙住半张脸，接着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压低毛线帽挑衅地看向郝辉。
郝辉一向排斥高飞，神色复杂地点点头，那意思是：你有种！
金店早已打烊，除了路边枯树里透出的几抹惨淡月光，整个街道再无半点光亮。
郝辉谨慎地四下观望：“哼，这么冷的天，鬼都懒得出来。”
话音刚落，街边胡同里就晃晃悠悠走来一人，看样子是喝多了。
“全都趴下。”郝辉压低了声音说道。
金三礼身体肥硕，无处藏身，他小声问郝辉：“老二，怎么回事？”
“大哥，有人朝我们这边来了。”郝辉冲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车内随即陷入一片安静。
郝辉出发前，把捷达车的车膜贴成了深色，只要他们不乱动，没人能看出里面有人。
四人屏住呼吸，以各种扭曲的姿势窝在车里。
那人是个醉汉，好像专门跟他们过不去，几个踉跄便朝着捷达车扑了过来。
“嗝……”醉汉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接着便是一顿稀里哗啦。解决胃里的负担后，醉汉心满意足离开了。
金三礼摘下头套，抹了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骂道：“憋死老子了，这孙子可真会挑地方。老二你把车换个地方停，要不是今晚抢劫，老子揍扁他！”
停好车，郝辉改了主意，说道：“老四，回去路上换我开吧。老三的车技你也看到了，指望不上他。山路难走，我们现在没了一个后视镜和车大灯，这破地儿再抢个车变数太大，你看……”
“我听二哥安排！”没想到高飞这么快就同意了，郝辉倒是有些意外，精瘦骨感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那就按计划，车别熄火，行动开始！”
按照分工，魏明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锤子、手电筒、手套和一个大旅行袋，交给其他三人，自己则警惕地守在金店门口放风。
他们选中的是平山市最豪华的一家金店，没想到大门口的卷帘门却格外简陋，上面早已锈迹斑斑，从下面撬个缝丝毫不费力气。
卷帘门很快被郝辉抬了上去，见还有两扇玻璃门，失去耐心的金三礼抡起锤子就开砸，玻璃门应声碎了一地，警报声随之响起。
三人见状，迅速跑到玻璃柜台前，开始疯狂地敲击玻璃，所到之处，玻璃渣四溅。
扫清障碍后，三人迅速从头撸到尾，也不管金饰里掺了多少碎玻璃，只想在尽可能有限的时间里多装些金子。
负责盯梢的魏明异常紧张，他鬼鬼祟祟地向金店门口张望，终于在第五次探头时，看到郝辉让他开车的手势。
计划有变！
本来刺耳的警铃声，已经让魏明心脏快蹦到嗓子眼儿了。这会又看见郝辉神色慌张，魏明的心是彻底凉了，暗叫一声：“坏了，超时了。”
魏明两条腿突然像快要拧巴的麻花儿一样，划着圈软了下来。
他几步一个趔趄，口齿也含糊起来，结结巴巴对自己的腿说道：“肘……啊，不……不争气……的东西！一会儿就……就……就给你锯了！二哥，快……快来帮我呀！”
郝辉见状，冲过来，一把把人揪起塞进副驾驶，张嘴便骂：“废物！”然后溜进驾驶室。
郝辉手握方向盘心急如焚，暗骂金三礼贪得无厌。
金三礼离开金店前，嫌旅行袋太重，想都没想就直接塞给离他最近的高飞。
见到此景，郝辉刚要出声提醒大哥不要给，高飞一脚就把金三礼踹翻到金店门口的台阶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远处跑出。
这一脚踹得金三礼毫无防备，他感觉嘴唇一麻，自己的门牙竟被磕掉了两颗。
郝辉猛地推开车门，指着高飞破口大骂：“老子就知道你靠不住！”
他顾不得去扶金三礼，摘下头套拼命超高飞逃跑的方向追去。
金三礼缓过劲来，瘸着腿就往魏明这边窜。
魏明的两条腿早已和他“分家”，他瘫坐在车上，冲金三礼大喊：“大哥大哥，我腿软，开不了车！”
金三礼只好一瘸一拐，绕到驾驶室蹭了进去。他奋力往外拽自己脸上的丝袜，挤作一团的五官被两颗门牙撸得生疼。
他焦急地对着车内一通乱摸，边摸边对魏明咆哮：“你个怂货，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你说我没事考摩托车驾照干啥！金子没了，警察也要来了……”不会开车的金三礼语带哭腔，就差没哭出声了。
从小练武的郝辉体能惊人，没追多远，就一个飞扑锁住高飞的小腿，高飞应声倒地，眼镜也飞了出去。
高飞抱紧旅行袋刚要起身，郝辉照准他后腰猛地一踢，高飞再次摔倒。
他回身想要反击，郝辉又朝他面门踢去，压根不给其喘息的机会。
高飞勉强翻滚躲开，旅行袋却丝毫没有要脱手的意思。
郝辉气急败坏，这一次出腿更加狠辣，高飞侧身躲在旅行袋后躲过一劫。
郝辉弯腰去抢金子，高飞借机偷袭，伸腿去绊郝辉，却被郝辉卷腿反关节，把人在雪地上拧翻半个面儿。
高飞趴在地上，五官抽搐，痛苦地叫出声来。
郝辉顺势扯掉高飞脖子上厚实的围巾，改用丝袜勒住高飞脖子。
高飞慌忙中伸进右手三根手指，挡在丝袜和脖子间，为自己留出一线生机。
郝辉目露凶光，再次收紧丝袜把高飞拉起向后拖行。
高飞越是拼命挣扎，丝袜就勒得越紧。他只好腾出左手，胡乱抓起一把雪，朝郝辉脸上抛去，空中顿时雪花四溅。
胡乱拖拽中，高飞摸到了被郝辉无意间踩碎的眼镜片，他拿起一块反手朝郝辉手上划去。
郝辉吃痛卸了手劲，高飞趁机转身朝郝辉眼睛扎去。郝辉迅速歪头躲闪，可还是被割伤了眼皮，郝辉眼前顿时血红一片，他急忙松手去捂。
高飞终于摆脱郝辉的钳制，急忙抽身远离。
郝辉不敢乱动，只能小心翼翼站在原地。丝袜被血浸湿，就改用衣服捂，样子格外狼狈。
高飞挑起下巴，指了指郝辉的眼皮，又挑衅地用眼神，提示郝辉注意身下的地面，摇摇头，暗示郝辉不要轻举妄动。
他后退着捡起围巾和眼镜碎片收好，拎起旅行袋向黑暗中跑去。
很快，暗处响起摩托车的轰鸣声，高飞骑着他事先藏好的摩托，“嗖”地一下从胡同里冲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郝辉眼见黄金被截胡，却毫无办法，气得浑身直发抖。
山路上，捷达车里异常安静，三人谁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这孙子早就有异心了……”魏明想要调节气氛，后半句马后炮，在看见郝辉眼皮的伤口时戛然而止。
郝辉质问魏明：“你刚才把车开哪去了？”
魏明支支吾吾回答：“二哥，对不起，我没用，我当时吓得腿软，开不了车。
“那现在怎么又能开了？”郝辉斜着眼睛看向魏明。
魏明知道这是郝辉要发怒的前兆，他急忙解释道：“二哥，我真是腿软了，我和老四不是一伙的，我可没为他拖延时间啊！”
魏明说完就后悔了，眼见自己越描越黑，他急忙回头朝金三礼求助：“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相信老三，他那猪脑子就不是算计人的料。对了，老二，你伤好点没？没在现场留下血迹吧？”金三礼关切地问道。
“要不是怕现场留下血迹，我会让那小子跑了？大哥放心，万一我这出了疏漏，我郝辉绝不连累你。”
金三礼不想兄弟间有隔阂，忙为自己辩解：“ 老二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小瞧你大哥！”
郝辉不吃这套，直接说道：“大哥，今天这事你得负主要责任。说好进店不超过三分钟，你还是超时了。”
金三礼胖脸上挂满委屈：“那不还有好几个金镯子没拿嘛！”
郝辉不解地继续追问：“还有，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小子不可信，你怎么敢把东西交给他？”
“对，二哥说得对！这小白脸我打从第一眼看他就不顺眼。你再看他那名起的，高飞，远走高飞，就冲这名咱们也不能信他。你们别说，他还真拿东西远走高飞了。”魏明跟在一旁附和。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还嫌我心里不够堵是不？”提到高飞，金三礼变了脸。老四今晚的行为属实让自己伤透了心，他这会不想再谈。
三人一路无话，按照原定计划甩开警察后，金三礼下车点燃一支烟，落寞的背影与远处暗青色的山头浑然一体。
魏明不明所以，问郝辉：“二哥，大哥这是受啥刺激了？不会想不开跳下去吧。”
郝辉瞪了魏明一眼：“大哥是啥人，地球人就是全死光了，只剩他一个人，他都不带自杀的。”
金三礼忽然朝面前的大山喊了起来：“高飞！我去你奶了个腿儿！”
山谷深处不停地回响起：“你奶了腿儿……奶了腿儿……腿儿，腿儿……”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