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您还好吧?”林宁回过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身后的宋维洲。
冬日的浮山,阳光清冷,海风从黄海方向吹来,裹挟着咸涩的气息。宋维洲拄着拐杖,佝偻着背,一阶、一寸地向上挪动。他呼吸粗重,每踏出一步,都像是艰难万分。
林宁是在昨天接到宋维洲电话的。那时候他刚探望完施英,准备回北京,宋维洲却约他来青岛爬浮山,并且已经给他买好了机票。
林宁不知道宋维洲为什么这么钟情于浮山,毕竟两个月前宋维洲已经约他来过一次了。
只是上一次,他们走的是平坦的环山绿道,沿途还有观景台和休息驿站,宋维洲走走停停,还算吃得消。但今天,宋维洲居然执意选了一条早已荒废的老登山道,这条路藏在密林深处,有些地方连石阶都已经塌陷,只剩泥泞与裸露的树根,得手脚并用才能攀上去。
宋维洲还坚决不让他搀扶,此刻,面对林宁的关切,他也只是摆了摆手,固执向前。
林宁只得在前方一块稍显平整的空地上坐了下来,默默等着。风拂过他的衣领,带来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山脊线之外。不远处,城市轮廓在冬阳下泛着淡灰的光。就在那个方向,隔着几条街、一片老居民区,是他小时候的家。浮山,曾经是他父亲每周必带他来的地方。
“是不是很熟悉?”宋维洲终于赶了上来,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在林宁脸上,“你想起什么了吗?”
林宁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没什么。”小时候的事情,对林宁来说是太过遥远的记忆。
宋维洲没说话,静静看了一眼远处,随后,他在林宁身旁坐下,动作缓慢。
海风轻拂,带来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却又被山林悄然吞没。
“今天的太阳真不错,”宋维洲开口,“出来走走,对身体好。”
宋维洲三番两次约林宁来浮山,显然别有深意,但既然他不说,林宁也就没再问。
宋维洲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干枯的落叶,叶脉清晰如刻,边缘已卷曲发脆。“你看这叶子,每一片的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世界上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宋维洲摸了摸叶脉那纵横交错的纹路,“就像人的指纹。”
听到指纹两个字,林宁回过神来,他已经隐约猜到宋维洲约他来浮山,也许就跟指纹有关。因为上一次,在浮山上,宋维洲就曾经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过这个词。今天,他又用落叶,借机绕回到了这个话题,宋维洲不是个好演员,这个铺垫也算不上高明,整体显得太过刻意。
宋维洲这时抬起了自己的手,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掌心的纹路,“你说……”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缥缈起来,“如果时空也有指纹,那会是什么样子?”
林宁愣住了。
时空怎么会有指纹?那是抽象的概念,怎么会像一片叶子、一根手指那样,拥有可触摸、可辨识的独特印记?
他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应。
但宋维洲只是笑了笑,将那枚枯叶轻轻放在膝上,目光投向远方,那是林宁童年家园的方向,也是他们刚刚跋涉而来的来路。“那你记不记得,在你小的时候,这座浮山上……有什么类似‘指纹’的东西?”
“没有。”林宁摇了摇头,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宋维洲脸上。这问题,上次来浮山时他就问过了。
宋维洲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重复,只是继续追问,“那……你记忆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独一无二的、像指纹一样,只属于某个时刻、某个人、某个地方的痕迹?或者,WN标准理论中,有什么类似指纹的概念?”
宋维洲似乎对指纹非常执着。
林宁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头。童年对他而言,早已褪色成一片模糊的底噪,连父亲的脸都只能靠老照片去拼凑,更别说某种隐喻性的“印记”了。
宋维洲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他知道自己太急了。
林宁现在应该还没完全复原 WN 标准理论,更不用说触碰平行时空的核心。
可是宋维洲忍不住。
因为,浮山和时空指纹,是王宁留下的最后线索。
这个比喻,蕴含着平行时空的秘密。
带林宁一次次回到这里,不是怀旧,而是一种笨拙的引导。宋维洲没有办法解释自己都尚未厘清的猜想,他只能寄希望于这片山林,寄希望于林宁某天站在某块石头上、望向某个角度时,忽然心头一震,脱口而出:“原来如此。”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维洲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但这时,林宁却好像有话要说。
“宋先生,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上次……您给我看WN标准理论的核心表达式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个公式,似乎……被修改过?”林宁犹豫一番后,开口问道。
当时宋维洲解开衣服,露出胸口纹的WN标准理论,林宁就注意到,那个公式的其中一个常量被划掉,重新修改过。原始纹身的墨色已微微泛旧,边缘有轻微的晕染,显然是多年前完成的,而那道修改痕迹颜色更浓,时间明显晚了许久。
“嗯。”宋维洲轻轻应了一声,“是我一开始记错了。”
宋维洲的目光微微失焦,像是望进了某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深处。
那个公式……最初来自“上上世”的王宁。那时的王宁,孤身一人,耗尽一生心血,从零开始构建出WN理论的雏形,那是在黑暗中摸索出的第一缕光,是宋维洲最初记住的表达式,也是他最早刻在身上的答案。
到了第二世,宋维洲原本想引导王宁加速驶上这条路,可当王宁真正完成推导时,那个常量却对不上了。
宋维洲曾试图提醒王宁,可经过验证,原本的数值,在计算中始终无法收敛,所有路径都指向这一个新值。
“后来,王宁改了过来。”宋维洲接着说道。
两个常量只差了一点,也许当时记混了,也许刻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