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盟,傍晚的太阳收敛起灼人的锋芒,悬在沙丘连绵的弧线上方,泼洒着澄澈而略带疲惫的金光。
宋维洲斜靠在一张折叠椅上,静静望向西北的天空。
这已经是他第八次轮回在这段时空了:从2010到2061年,他始终困在这段循环往复的岁月里。
宋维洲布满皱纹的双手交叠搭在腹部,他正在等一个超常航空现象的出现。
不论是哪个时空,人们对超常航空现象的理解都很狭隘,经常将他们贴上外星文明的标签。
可是宋维洲对那些所谓的外星生物丝毫不感兴趣,在他几百年的岁月中,似乎也真的有过与那些外星生物近乎接触的时刻。
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和人类一样渺小的生物罢了,宋维洲真正追寻的,是比这宏大千万倍的星辰大海。
一阵风带着沙粒摩擦的微响,卷起细碎的尘埃,在低洼处打着旋,掠过宋维洲的衣襟,发出轻微的“扑扑”声。宋维洲回了回神,低垂斑白的头颅,解开丝制衬衫的袖口,露出一行细小的纹身--“203005161723”。
现在正是2030年5月16号下午5点20分,再过3分钟,就是那个不明飞行物在上一段时空被目击的时刻。据宋维洲调研,当时一位‘特莫沁’(骆驼养殖户)就是在这片无人沙漠中,看见了一个立方体光结构。
而宋维洲正是无端被一个立方体光结构“捕获”,才开始时空的轮回。
所以尽管当年的调研没有获得任何目击视频或者图片作为佐证,宋维洲还是在身上加上了这个信息。
宋维洲派遣的研究团队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天,他自己乘坐的那辆EarthRoamer越野房车,则是今日午后才驶入封禁现场。每个时空的事件发展都存在差异,漫长的时间里,宋维洲只遇到两个能在不同时空里分毫不差地准时重现的不明飞行物,而这很可能就是第三个。
一滴汗水顺着他灰白的发梢滚落,宋维洲没有擦拭。宽檐草帽的阴影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穿透蒸腾的热浪,锁定在西北方低空处的扭曲热气。
果然,当钟表走到17点23分35秒,一个旋转的银色金属立方体凭空出现在天际线处。然后瞬间就完成了从千米高空到离地三米的移动,出现在原定的坐标。没有加速过程,没有惯性作用,就像视频剪辑中被硬性拼接的两个画面。
“倒是准时。”宋维洲嘲笑般扯了扯干涸的嘴角,脸上皱纹微微牵动,声音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失落,这并不是他要寻找的那个。
即使过了377年,宋维洲依旧清晰地记得它的样子。
2010年7月21日,年轻时的宋维洲正窝在出租房里,拆开一碗外卖凉皮,心不在焉地刷着招聘网站。
他浑浑噩噩地熬完了四年的大学时光,专业课成绩清一色卡在60、61分,全靠老师网开一面才勉强拿到毕业证。然而,面对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他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岗位。在与母亲大吵一架后,年轻的宋维洲靠着网络借贷维持生计。
而就在那个看似再平常不过的黄昏,宋维洲正听着二手电风扇沉闷的呼呼声,忽然看见一个灰蒙蒙的光点从电脑上方的墙壁里悄然浮现。那光点无声无息,起初只是一个微小的点,接着延伸出棱角,逐渐显露出一个完整的立方体轮廓,仿佛从虚空中缓缓钻出。
它通体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却并无实体,如同幻影般在房间的一侧飘向另一侧,来回穿行了两三次。就在宋维洲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它骤然疾驰而来,无声地没入了他的身体。
在往后的几十年,宋维洲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起初,他在每年例行体检时还颇为忐忑,生怕白纸黑字间跳出什么骇人的数据,然而结果一切正常。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当年的事情究竟是真实发生,还是午后小憩时的一个梦境。
直到时光荏苒五十一个春秋,年逾古稀的宋维洲站在厨房水池前,正仔细冲洗着要给孙女准备的排骨。
忽然眼前一花,他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出租屋,油腻的水珠从指尖滴落,溅在记忆里那斑驳的地板上。而年轻时的自己正目瞪口呆地站在对面,手中的凉皮碗\\"咣当\\"一声跌落,震碎了半个世纪的平静。
这一刻,宋维洲终于意识到,那个立方体光团,从来就不是什么幻觉。而它带给自己的影响,其实早有征兆,比如自己虽已满头白发,体内却涌动着远超同龄人的旺盛精力。
宋维洲缓缓直起身子,朝身后的研究团队打了个返程的手势。
眼前这个不明飞行物,有着明显的金属实体,只是通体发光而已,与自己记忆中的光结构相差很大。
事实上,宋维洲已经多次遇到过这种类型的不明飞行物,只不过大多数是球形,它们拥有极高速度,可以瞬间加速或变向,无视惯性、悬停无声,远超当前人类航空科技水平。
宋维洲也曾成功捕获过一颗作为研究对象,但其核心技术完全超出了当前物理学的理解范畴,难以借鉴与复现。久而久之,宋维洲便不再在这些飞行物上耗费过多精力。他认为,在人类物理学发展到足够成熟的阶段后,再研究这些才是合适的。
可等宋维洲的膝盖才微微离开座椅,那悬浮在沙丘上方的银色立方体突然停止了自转。金属表面似乎开始融化,几何棱角在扭曲中模糊,伴随着一阵奇异的咔咔声,立方体的十二道棱边同时向内坍缩,最终收缩成一个完美的球形。
这是宋维洲从未见过的景象,他起身的动作在半空中凝滞,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那双见证过几个世纪沧桑的眼睛露出年轻人般的惊诧。
就在宋维洲出神的刹那,银球竟然开始毫无征兆地急速膨胀,直径在呼吸间就从三十厘米暴增至五十米有余。如果不是身后的保镖反应及时,膨胀的银泡边缘几乎就要贴上宋维洲的鼻尖。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银泡像是在选择性地进行吞噬。
宋维洲看到,一辆停在左前方二十米处的黑色奔驰轿车,车头部分被渐渐透明的银泡壁裹住的瞬间,就如同被空间直接删除一般突然消失,留下的横截面光滑异常,甚至能看清内部线束的完美切口。
在同一空间内,轿车下方的沙地和周围的岩石却完好无损。
宋维洲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震惊失神,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进入那辆白色房车的。
直到引擎低沉轰鸣,车身微微震颤着启动,宋维洲才扑向车窗,手掌贴在玻璃上,眼睛紧紧锁定在那个逐渐远去的银色光点。
犹豫片刻后,他下令,"后撤一公里。"
“一公里太远了吧,让我再看看....…”对讲机里传来一个亢奋的男声,语气中满是不甘与激动。
那是宋维洲召集的研究团队,此刻正分散在百米外那四辆印有“至理高能物理研究所”字样的改装货车上。
货车内,探测装置的屏幕接连闪烁,一条条异常数据正不断弹出。
“安全第一。”宋维洲按下通讯键,“不要拿团队的23条人命赌。”
宋维洲在压抑自己的好奇心,他活得越长,越觉得身边这些有限的生命可悲,因此很多时候,宋维洲才比他们自己更在乎那只有一次机会的人生。
他现在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能做的往后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
可是宋维洲的话音刚落,那个银泡竟突然凭空消失了。
“我*,居然就这么消失了?!宋先生,它还会出现吗?还会出现的是吧!\\"对讲机里爆出一声粗粝的咒骂,电流杂音都掩盖不住那个男声里的震惊与不甘。
宋维洲将自己陷在房车的真皮座椅里,没有再回话。
宋维洲太懂这些人的感受了,那些年轻的面孔换了一代又一代,他们为某个发现欣喜若狂,为某个失败捶胸顿足,就像扑火的飞蛾,会用全部的热情追逐着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的真相,但有些谜题不是靠一时冲动就能解开。
车窗外,数名身着防护服的人开始在银泡原本的位置围成一个探测方阵,此起彼伏的汇报声混杂在沙漠干燥的风里。
宋维洲的房车却没有再停留,而是向前行驶,车轮卷起的尘土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微光。
宋维洲缓缓合上布满皱纹的眼皮,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那双大手始终在纹身的位置反复摩挲。
房车驶入小镇信号区,手机震动,宋维洲才缓缓睁开眼,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未读短信:“王宁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