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在干什么呀，林小姐那边对你印象超好的，你干嘛不和她多聊聊？”陈彬的电话打来时，沈默正在给小柯做牛肝饭。他查到狗狗怀孕的时候容易缺铁，就专门到市场上给小柯买了牛肝，想让它补补铁。
“做饭就好了啊。有什么可聊的。”沈默说着用小勺子尝了尝牛肝饭的咸淡。
狗狗的味蕾数目只有人类的五分之一，味觉很不敏感，但嗅觉极其灵敏，所以气味对于激发它们的食欲更为重要。狗狗对于香草的味道极其迷恋，所以新鲜的百里香必不可少。同时，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中，狗狗只对乳糖的甜味特别敏感，所以要用一点点糖来提鲜。
“祖宗，人家吃了你的饭，想跟你交流一下，你就抽个空介绍一下自己，又怎么样呢？”陈彬埋怨道。
“陈彬，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说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沈默一边一脸严肃地质问陈彬，一边给牛肝饭整了个漂亮的摆盘。
今天沈默是毫不设防地赴这个林雪的约的。就像林雪说的，临时之约，会临时之友，沈默觉得有兴趣，便乘兴来访。他是用心来设计菜单的，既没把这顿午宴当成私活儿，更没当成是什么考验。
结果来的陆续赶来的两男一女三位宾客一落座，沈默便看出那两个男宾是同行。识别同行最简单的方式肯定是握手，就像他和埃里克斯在菜市场一握手，各种切割烫伤的疤痕老茧就向对方暴露了。
而这一次呢，当林雪将刚煮好的小青柑茶倒到玻璃杯里端上来时，那两个男宾都没拿杯把，而是用手掌包住了整个玻璃杯身。一位女宾还在边吹着茶边嗅着香，那两位已经把茶饮得见底儿了。吃烤鸡的时候，这两位也都是将刚出炉的烫得冒烟的烤鸡徒手撕开，直接送入口大嚼。这不怕烫的无情铁手和无情铁口，除了厨师还有谁能同时拥有？
其实，给同行做饭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同行之间惺惺相惜的也不是没有，可大多数同行之间，都存在理念、风格上的差距。可以说这样的宴会上，口味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毕竟都是专业出身，“好吃”是最基本的。可是对于原材料的选取、风格的采用、方法步骤上的选择，同行之间往往充满了互相的歧视和挑剔。
不过沈默对自己的要求，早就超出了同行挑剔的范畴。他对美食的精准把控，已经具体到了每一种温度、脆度、五味的平衡。对焦化反应、碳化反应的分寸把控影响着每一口食物入口时的口感，如果能恰到好处，不论是什么风格，都只会让同行无话可说。
“犟驴。”陈彬道。
沈默上的第一道菜，大家还是颇为认可的。沈默用四只带膏的肥美的冬蟹，制成了一道糯米蒸冬蟹。这道菜是潮汕人春节餐桌上不可少的一道热气腾腾的菜，配合这雪天的温湿度，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大家一起像搞竞猜一样推测沈默的配方：“加了豆酱”，“加了咸蛋黄”……
“还加了什么？”林雪总觉得没猜完。
“鸡油？”那位女宾在烤鸡端上来的时候，突然猜到了沈默加的最后一味调料。
沈默很是欣慰。他刚才清理“大王”的内脏时，直接掏出了大约一斤的内脏脂肪，这用内行话就叫鸡油。这鸡油出来后不能直接用，还得用香菜、良姜、五粮液等等熬制才能炼成。鸡油本来就香，这个北京宫廷油鸡熬出来的油则更是香得难以置信，混进糯米当中，既不喧宾夺主，又能为主菜增添滋味。
不过接下来的发言就不那么中听了。
“我最有意见的就是这油鸡。林小姐这市面上要四位数一只了吧？高端的食材就应该用最简单的料理，应该吃原汁原味。你这儿有沙姜吧？要我来做，白斩了，再做蘸料，要是潮汕人就蘸豆酱、酸梅酱、要是广东人就蘸豉油、要是海南人再来点青柠沙姜、要是上海人就拌个葱油。他这个脆皮还是挺有创意的，但是这黄油口味儿的，太任性了。”同行男宾说道。
中国人有时候特别重口味，有时候又拼命强调原汁原味。实际上，这两种做法根本没有高下之分。这只“大王”看上去比别鸡肥了一圈，怕是五斤都不止，虽然口味采用的是黄油烤制的法式风味，但火候却采取的是潮汕人喜欢的脆皮风味，一咬下去，有种在吃脆皮乳猪的口感。这烤鸡是沈默的今天的主菜，想不到却被这样诋毁。
“威廉，你怎么看？黄油烤鸡你比较有评价资格。”林雪看向身边瘦削清癯的男宾。沈默方才就判断他是西厨，因为中餐厨师的左手大拇指内侧一定有块明显的老茧，但西厨没有，因为西厨基本没有颠锅这个动作。而且，只有他在吃过烤鸡后，会不停用碗里的柠檬水洗手。
“我倒是觉得味道不错，这个脆皮做得很有新意。腌制的时候用了红花百里香。我觉得是点睛之笔。”
尔后，这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沈默颇不自在，便匆匆上了道中式甜品“宫廷奶酪”后，便清理好厨房，磨好刀，悄悄告辞。
出门前，林雪拿来一个信封，热情挽留道：“有急事？烤鸡很好吃，你还没尝尝呢。刚才大家对你很有兴趣，想等你忙完坐下来再聊聊。”
沈默料想信封里是厨师服务的费用，就直言拒绝了：“不用了，只是来聚会而已。不过，下次如果是同行来，最好提前打个招呼。”
“嗨，我说你为什么不痛快呢。要不是你今天提醒我，我早忘了他们还掌过勺了，我只当他们几个是老饕。他们不说几句风凉话怎显得他们的能耐，其实大家对你是相当认可的。”
林雪这番话说完，沈默心里也并没有更好受一些。在他看来，厨师、食物、食客之间的关系，不是在这个做和吃的过程中要向谁证明什么，或者是向谁表达认可，而是用美食交流一份对生活的理解和体验。
“今天来的几个人，包括林雪在内，都是厨艺大赛的评委。那个女的是厨艺大赛的总导演。林雪力荐了你，他们是专门来看你的。结果你把初选录取通知给拒了？”陈彬实在是忍不住了，把真相和盘托出。
沈默无奈地笑了笑。此刻，小柯和枸杞摆着享受的姿势，用鼻子，用舌头，用心体会着牛肝饭的美味，那种心满意足的姿态，在他看来，就是对一个厨师最大的肯定。比赛也好，获奖也好，什么能比得上这一刻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