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巴士一路颠簸,周盈带上蓝牙耳机翻看《幻想被爱综合治疗后的修复判断》,群山青葱蜿蜒曲折盘旋在车窗外。
车上普遍都是老年人,几个老太太和老头感叹着现在星罗村新通的公交车,村路也拓宽了。
“以前穷啊,那时候到城里要走三四个小时。”
另一个老头拍着手:“谁说不是呢?好在现在有老年卡坐车都免费,现在一趟15分钟不要。”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周盈低头默默读取:
幻想被爱的心理疾病患者即使得到妥善治疗,也会在心理上不可避免地虚拟出一种被他人深爱着的意境。
有一半的患者会继续想象某个特定的人,给你无条件的关爱与呵护。青少年时期的患者甚至会幻想这个人时刻在关注自己,类似于睡觉是否盖好被子,鞋带松散诸如此类的需求了如指掌。
遇到难以解决的各种问题,甚至能够帮助解决,那为什么这种现象在心理学界任然被认为像癌症一样可怕呢?
答案很简单。
首先就是脱离现实,当你沉浸在幻想被爱时,往往会脱离现实的情况,这会使你对实际的人或者关系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当幻想与现实不符时,就会带来巨大的心理落差,这种落差可能会使你陷入无限的失望和痛苦。
如同孟潇语在真正被问到手上皮筋的主人时,能以正面回答出所指问题。
其次便是阻碍自身成长,幻想被爱会让人陷入一种被动的等待状态,而不是积极的发展自己以及提升自己,患者可能会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幻想中,而忽略了自身的成长。
幻想被爱虽然能带来一时的心理安慰,但从长远会带来诸多危害,尤其是青少年患者,积极投入到真实的生活中,通过实际行动去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以主观能动性实现自我成长。
周盈感到这趟旅程任重道远。
“嘟嘟—”绿泡泡里传来简讯。
【陈棣】:看冰岛流行的APP。(坏笑JPG)
周盈打开图片,是一个陌生的软件图标,顺手识图。
想要冰岛国家人人具备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一款防L题软件,由于冰岛总共才40万人口,这么点人还没国内人口密集的一个小区人多。
冰岛人谈恋爱简直就是在玩扫雷游戏,也不知道今晚遇到的一夜情帅哥或是辣妹会不会在族谱上出现。
这款惊天的软件,专门用来查血缘关系,牛逼到输入名字就能查三代以内的亲戚关系,还能通过人脸识别直接匹配自动识别。
当国内的约会软件还在探探,陌陌,soul,俩个人还在你侬我侬兴趣爱好,冰岛人聊的只是你太爷太奶叫什么?
周盈一寻思,果然,这种就是内部滞销转出口流畅—外来游客的圣地。
【周盈】:洁身自爱,注意安全嗷。
“轰隆—”
巴士行驶过坡坎,车身跟着剧烈的摇晃了一下。
终于到了,小小的村落,几公里才有一户人家,今是春天过后,杜鹃开得漫山遍野。
她往山里走去,几家狗见陌生人犬吠,周盈还没走进山里就已经开始草木皆兵,在网上搜最近能接种狂犬疫苗的卫生诊所。
几处打听才得知,孟潇语小时候只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已经过世多年,老太太家徒四壁,一杯热茶都泡不起。
“奶奶,”周盈轻轻唤着:“潇语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老太太以为是老师家访,认为孙女犯了什么错,焦急的问她借手机要打电话训斥孙女。
怕老太太担心孙女生病,解释说是孟潇语的一位朋友,周盈听不懂奶奶说的方言,支支吾吾中,大概是只听懂了骂孟潇语赔钱货。
中午的太阳渐渐升起来,地表温度开始发烫,老一辈纳凉的习惯就是在家门口铺开一张竹席躺椅。
田埂上是烫脚的,但是越往灌木丛处越是清凉,周盈跟在老太太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老太太带着她往溪水河流走,绿荫下河流清晰见底,里面的石头上浅浅的青苔印记,水面上漂浮着瓜果蔬菜。
红的是山间的小野果树莓,绿的是青瓜黄瓜,黄色的是不知名的李子杏子黄桃。
老人拿起泡得凉凉的黄瓜递给她,周盈开一半递回去,嘎嘣脆的声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淡淡的甜涩味,黄瓜的皮的苦,还有自然的清香。
山野间的树木遮天蔽日,有晚起的鸡鸣,有在树枝间窜来窜去的松鼠。
周盈闭上眼,回忆点点滴滴的她说过的暗号。
53天…
7点11分…
孟潇语,你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呀,大山里的孩子是被神灵庇佑的,你怎么会担心有人不爱你呢?
周盈脱下鞋子和靴袜,双腿泡进去的感觉是一阵清凉。
斯哈斯哈——爽!
泡了很久,直到脚皮发皱,她沾着水珠的脚心刚踩出溪流岸边。何主任的跨国视频就追了过来,屏幕里巴厘岛的日落染红他额头的汗珠:“你现在离林晋中学有多远?”
周盈还没有意识到何主任的惊慌是为什么,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塞着袜子的帆布鞋。
老太太在厨房里做中饭,大概很久没来人了,碗筷的清洗声音回荡在破败的院落里。
点了点包里的现金,现在用手机支付得多,为了坐村巴才兑换的一些现金和零钱。周盈索性全部拿出来,掀开老太太睡觉的枕头,连着几张毛爷爷掺进那一堆小面额的纸币硬币中。
“叮当——”
硬币落地。
只剩下周盈匆忙离开的奔跑声。
林晋中学女生宿舍天台上,风裹着晚樱花瓣,几个消防队员在楼下着急忙慌却又井然有序的布置缓冲气垫。
孟潇语的班主任老师和几个外教老师还在试图能够联系到她的家人朋友。
有不少学生和路人围观,大部分是看热闹的,举起手机。甚至还有人议论纷纷:“这小姑娘跳不跳啊?都站这么久了。”
这种帮倒忙的人就像是惹人嫌的蟑螂一样,到处产卵,赶也赶不走。
石缝间生长着一丛丛蒲公英,孟潇语赤脚站在天台边缘,褪色的校服裤管被风吹得鼓胀如帆。
从山区赶来,匆匆用发圈扎起被风吹乱的头发,周盈拨开看热闹的保安和闲杂人员,直直地冲进女生宿舍的楼梯。
攀爬上天台早已经生锈的消防梯,周盈数着脚下开裂的水泥砖,在离她三米处停住:“这一次我也可以知道原因吗?潇语。”
"他明明给我写过情书..."孟潇语攥着信封的手指发白,“可是你们都说它不存在,只有我看得到他,你们都不相信我,是你们杀了他!”她忽然笑起来,沾着泪的脸在暮色中像破碎的瓷,脚下散落着被撕碎的信件,每页都写着相同的名字。
周盈摸到口袋里的酸掉牙的果子,她拿出来高高举起,那熟悉的颜色让女孩肩膀一颤。"你老家腌的酸杏子真带劲,我今天上午在村口尝了三颗,牙现在还发软。"她故意咂了下嘴,余光瞥见消防员在下方已经撑开气垫。
“你奶奶跟我说,秋天的时候可以和妈妈一起回去,因为门口的内颗枣树结的果子特别甜,你特别爱吃!”
孟潇语转过半张脸,有风呼呼刮过,周盈感到混着泪水的咸涩飘过来。
"那些情书..."周盈又靠近半步,将地上的碎纸片一一捡起:“我相信他的存在,我相信他爱你,大家都会爱你的…不止只有他…”
周盈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只想竭尽所能的去重新挽留这个生命,她一定是遭受了很多自己无法承受的难过。
天台晾晒的床单突然被风掀起,孟潇语踉跄时周盈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银饰撞在水泥台发出清响,两人跌进晒得蓬松的被单堆里。
"是你杀了他!"孟潇语从被子里直起身,突然抽泣着捶她肩膀,“我本来还有人可以说说话的。”周盈任由她捶打,把酸涩的果子塞进她嘴里:"想不想回家看看,还是去找爸爸妈妈?下周末怎么样…"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周盈注意到女孩腕间的划痕。她摘下发圈给孟潇语扎头发,划过脸颊时指尖沾到温热的泪。
“如果今天你能跟我许愿你会许什么愿望?”
周盈以为女孩会胡搅蛮缠,要自己讲幻想爱人复活。
没想到她说的却是:“希望周医生别总穿白大褂,带着红色的丝巾滑稽死了。”
"那是因为你怕我像食堂打饭阿姨么?"
孟潇语破涕为笑,吐出杏子核。
周盈的手机一直在响,全都是何主任疯狗一样打来的视频,猜得出那狂躁。
孟潇语没再说话,周盈也没说话,她轻轻靠着她的肩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这一生你能和我成为朋友吗。”
晚霞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终于找到攀援竹架的凌霄花,空气里浮动着宿舍楼洗衣粉的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