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着数着，妹妹能够脱离苦海的日子近了。
周末，鹤山公园一如往常的热闹。
夏日傍晚的霞光透过梧桐叶在石板路上洒下光斑，周宁踮着脚尖踩过树影，白色帆布鞋在青石砖上蹭出沙沙声。
她回头看着慢吞吞的周盈，马尾辫在肩头扫过薄荷绿的雪纺衫，"姐快点，前面花坛的绣球开得可美了！五彩斑斓的！"
"我书包里还装着物理竞赛题，厚厚如砖块都比你快得多诶姐。"周宁扶了扶黑框眼镜，浅蓝校服袖口沾着道草稿纸的墨水印。她单肩背着鼓囊囊的书包，像《爱丽丝梦游奇境》里一蹦一跳的小兔子。
周盈伸手要接妹妹的书包，却被对方灵巧地躲开。"说了多少次别总替我拿东西，"周宁扒开垂到眼前的碎发，露出白皙的额头，"我又不是瓷娃娃。"
打小就听老人们说，大脑门的孩子聪明，读书成绩不用操心，看着周宁那宽阔的额头，周盈不禁放心暗自欣喜。——我的妹妹应该是居里夫人转世一般聪慧绝顶。
"是是是，我们周大学霸能扛着《费曼物理学讲义》跑马拉松。"周盈笑着戳妹妹的酒窝，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夏令营里可要当心，心理学研究显示，过于独立会让人际距离——"
"保持在一米五的安全社交范围？"周宁接得飞快，眼睛弯成月牙，"周医生，你上周才用这套理论分析过孙嘉琪。"
姐妹俩的笑声惊起几只白鹭，扑棱着翅膀掠过人工湖。周盈从帆布包里掏出保温杯，拧开盖子，飘出草药的香味："大麦茶加菊花茶的双效合一去火水。"
“姐，你怎么去蔡教授家回来一趟回来就迷上了草药泡水。”周宁模仿着养蔡浅司的强调，突然被呛得咳嗽，保温杯里腾起的热气在她镜片上凝成白雾。
石板路拐角突然传来高跟鞋的脆响，浓郁的劣质香水味先于人影飘来。
周盈下意识把妹妹往身后揽，看着从某个似乎是从周边棋牌会所走来的女人——玫红色紧身裙裹着发福的腰身，假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真是总在最美好的时间段，碰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哟，这不是我们周大医生嘛。"昌静夹着香烟的手指晃了晃，镶钻的美甲戳向周宁，"死丫头见着亲妈不会叫人了？"
周宁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记得七岁那年也是这样刺鼻的香味。那天昌静把她们扔在儿童福利院门口，同样的高跟鞋踏过积水的路面，说要带回才能来接她就再没回来。
这些年和姐姐一起度过的日子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如果没有昌静这个定时炸弹的存在，稀疏平常的生活难度将会从MAX转换到新手入门级别。
"我们要去派出所吗？"周盈感觉到妹妹在发抖，声音却稳得像门诊室里的问诊，"听闻你上周刚因聚众赌博被拘留，保释期再闹事的话..."
"少跟我扯这些！"昌静突然一只手抓住周盈的手腕，另一只手夹着烟拿着手机压在周盈的脸上，金属铆钉的手机吊坠硌得人生疼，"听说你上电视又是参加节目又是做心理咨询肯定赚了不少，拿三四万块给妈应应急。"
“你放手，我没有么多钱，那是要给阿宁交夏令营的学费！”
"死丫头片子，拿老娘的优良基因拿成绩很得意？"昌静像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老赖，死死拽住周盈的手不放。
周宁的书包"咚"地砸在地上，保温杯散落进绣球花丛。
她冲上来掰昌静的手指："放开我姐！"
混乱中不知谁推了一把，周宁踉跄着撞向景观石。
“咚——”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的闷响让空气瞬间凝固。
"阿宁！"周盈飞快跑上前，跪坐在妹妹身边，看着对方瞬间煞白的脸色，才想起来妹妹脚踝的扭伤过。
昌静倒退两步，烟头烫着了手指也浑然不觉。
她看着大女儿颤抖着拨打120，小女儿蜷缩成团却咬着下唇不吭声，看情况不妙，突然抓起地上的仿制香奈儿包包扭头就跑，细高跟崴在鹅卵石路上发出滑稽的咔嗒声。
"姐......"周宁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周盈手背，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周宁正盯着姐姐沾了青苔的裤子出神。
脑袋里一片空白后开始出现了走马灯的场景。
她想起中考结束那天，天空那么蔚蓝，云朵一片片飘扬，周盈比划着“真棒”捧着一束鲜花站在警戒线外。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至近。
周盈呆呆的看着那【手术中】的灯牌变绿，门被推开。
"患者右脚踝旧伤部位二次挫伤，需要拍片重新确认..."一个男医生还在跟推着病床的护士说着。
急诊室走廊外的白炽灯下，戴着黑框眼镜的医生突然顿住，"周盈？你妹妹都长这么大了？"
"许医生？"周盈看着老同学胸牌上的"主任医师"，紧绷的肩线终于松下来，"我妹妹怎么样了？"
抱着文件的小护士和医生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重度昏迷，对冲伤，额叶有微量出血，体温在36.2℃与37.8℃间呈现阻尼振荡...”
身为学习过医理知识的人而言，周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周边也没有什么能够帮衬的亲朋好友，只有自己，只有周宁，两个人相依为命到今天。
依然摆脱不了命运要将她们拉下泥潭的魔爪。
如果足够幸运，周宁会在某一天悄然醒来，如果不够幸运，周宁就像小时候《格林童话》里面的那个睡美人一样完全的沉睡。
窗外的黎明破晓，清晨的太阳渐渐爬上输液架，周盈用梳子沾着温水给妹妹梳理发辫。
住院部内飘散着家人探望病人送餐的饭菜香气。
年轻护士们听从护士长的差遣，开始排班换班的忙碌起来，太阳轻轻照耀的每一寸瓷砖的缝隙。
“想吃什么早餐，跟姐姐说，我去给你买好不好，阿宁......能跟姐姐说说话吗？”周盈伏在周宁的床边，小声的说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手背上。
昨天还在公园里跟自己蹦蹦跳跳，畅谈未来的妹妹，可能要在这张冰冷的病床上永远的沉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