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再说你小的时候,你爷爷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大姑今天还打电话过来说要去接你呢。”
钱峰咱这个不太懂事的年纪,却看过了很多家族恩怨,豪门情仇的电视剧,他始终不明白那些翻来覆去的大人到底是太过能忍耐,还是说前面说了的话,自己后面又忘了?
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这么多年,一直以来你不都是不让我和他们来往吗?说他们都会害我”。
然后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来说事,以确保万无一失。他接着说道:“而且这几天我还得上课呢,不然耽误了成绩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母亲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随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我帮你跟班主任唐老师请一下假,因为那一天的话,你爸爸也会去,难道你不想见见他吗?”
爸爸?
两个词似乎撩拨到钱峰的心尖上,已经有太久的时间,没有人跟他提过此刻,他的心仿佛被这个词狠狠的戳了一下,又一下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亲生父亲了。
在十年前,父亲同母亲离婚之后,一个人只身孤影去了国外花天酒地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就对他说是父亲抛弃了他们,他虽然没有捕风捉影,但也间接的听到一些其他人旁门佐证的证据。
那不是谣言,不是信口开河,而是被大家所亲眼见证的证据。
而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小少年,稍微有别人对他的父亲指手画脚,就会勃然大怒,跟别人争论几分,还要跟别人玩一下,挤额头,看谁把谁挤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他相信母亲这句话的真实性,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随着后来渐渐的长大,他开始认为这只是妈妈的愤恨之语,以及周围根本没有明白事情真相的邻居,听母亲一顿输出后得出的结论。
这十年以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这一角色充斥的生活,如同母亲一样,她做出的选择是抛弃旧的事物,迎接新的事物和旧爸爸一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基本上断绝了往来。
人真是非常奇怪啊,为什么都这样了,大姑还要叫他回去参加这个葬礼呢,难道自己还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不成,似乎不以为然,这个年纪的孩子始终不明白那根叫做“血缘传统”那跟关系的线就这么牢不可断么?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起来,裹挟着雨丝的凉风从没有关严的小窗户蜂拥而至,啪嗒啪嗒打在玻璃窗上,像是在无声的诉说自己的痛苦和犹豫。
哦,窗户没关,自己还是在独居生活。
钱峰西施的起身,走到窗户边,用手拿着那一根开关,狠狠地将窗户带上了。
拉上窗帘,从视觉上隔绝了雨声,但听觉上依旧是极昼不安,内心缭乱。
这是南方小城市里通常会有的操作,莫名其妙的天气会忽然一阵急雨打在窗户上,发出响亮的噼里啪啦声,仿佛万箭齐发,每支箭都射在靶子上,发出砰砰的光响。
似铁锹在地上一撮一撮的抡着,像犁耙爬开一层一层的土地。
到了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钱峰简单的收拾了书包,回了家。
周末的上午,母亲还是不放心,于是一起陪同着乘坐出租车到爷爷家里去了。
天气接二连三的下雨,出租车里面散发着难闻的焦油味和塑料的味道,他不是很喜欢捏着鼻子看着车窗外街上的雨景,思绪不知不觉飞向记忆深处。
可是隔了十年的时光,回望记忆就如同隔着眼前的雨幕看街景,那些画面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爸爸长什么样子,爷爷长什么样子,或者在十年前,他们的眼里,我是不是一个活蹦乱跳,又爱撒娇的小男孩呢?
许许多多的画面,影影绰绰,闪现出来,然后定格聚焦,变得格外清晰。
那是满脸皱纹的慈祥老人拿着一盒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冬瓜蜜饯让他挑选,他挑了1块,老人笑得更开心了,满脸的肘子挤在一起,似乎活了很多年的老樟树上的树皮。
“再挑1块吧。”
这就是老一辈总是嫌给的不够多,三代人有三代人的宠法。
可是呢,自己的人生呢,那漫漫长河里又有多少块糖果可以挑选呢?
汽车在马路上风驰电掣,一路打着幌子,似乎窗外的雨点只是增加了一种快节奏,爷爷所住的宿舍,大院门口,车子稳稳当当的停下。
他还在发着呆,左肩膀被母亲莫名其妙的推搡了一下,母亲从包里拿出了点钱递给他,接着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多亏是男孩子,总是有些力气,他硬是直着身体没有动,似乎那一推搡的力气还不够撼动他的皮毛。
几张钞票被层层叠叠地交在他手中,让他握紧。
“你回学校的时候自己打个车,我就不过来接你了,家里的小妹妹还要人管。”
然而,钱峰是自称还是无动于衷的,没有动弹。
“好了好了,快下车吧,男孩子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他几乎是被母亲踹下车的,钱峰分开散站在马路牙子旁边下水道管口,就在附近地漏里传来了雨水声,汇聚到下水道里,哗啦啦的。
四周一打量,他发现这边老城区的一条小街多少年没有来,变得越发破败寒颤了,大概是县政府的旧改计划还没有规划到这里。
也许这是他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但是现在对他来说,自己像一个外乡人,忽然误入了桃花源。
他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也不明白这里有什么不好,唯一觉得的是自己要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的家人了,那些很多年都没有打过交道的家庭关系。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就像是某个功夫明星一样,自己欠下的风流债需要自己的子女,孩子去帮她打点。
辗转后兜兜转转,钱峰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爷爷住在哪1栋楼。好在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因为没走几步,他就看到某1栋楼的2单元外门口向两边排开,众多的花圈,花圈都用透明的塑料布笼罩着防雨,就像是大棚里的蔬菜一样弱,不禁风在风吹过来的时候,木竹棍支撑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一辆普通的小汽车停在附近,一些人进进出出。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儿了,钱峰想着开始朝那个单元门走去,心跳开始抑制不住的又快又急,仿佛快要从胸腔中蹦达出来。
“哎呀,这不是钱峰么,是吗?小孩的个头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呀?”
在单元楼门口,远远的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将他吓了一跳。
他定定神,定睛细看,正视自己的小姑。
本来还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冒出来的老年人,现在就有了答案,几年不见,小姑老了好几岁,可能是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憔悴,眼睛都是红红的。
小姑将他引进屋里面,还是那套阴暗狭小的两居室。除了人少了,似乎其他的都没有变。上个世纪80年代的房子,一进门的客厅,小小的给人一种局促的感觉,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摆着爷爷的遗像,几盘不算高档的水果点心,香炉里面燃着几支又长又粗的香,屋里面香烟了,气味呛人,来来回回走的几个大人,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小孩的闯入。
“阿峰,过来给爷爷磕个头吧。”小姑似乎有些拧巴,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才恍惚回过神,而停止了对于整间屋子的搜索,机械式的跪在桌前,地上铺着的1块垫子上,对着爷爷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做下跪磕头的这个动作非常的虚伪,像是在演戏一样。
首先死掉的人已经看不见活人的样貌,神态举止做再多都是无济于事,所以缅怀悼念的动作还不如说仅仅只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
紧随其后,他被小姑领进另一间房间里。这个房间里挤坐着很多的人,大家都抬头看着他。那些疑惑的,惊讶的目光,霎时间将他包裹起来。他一时间还没有办法习惯,又不是很优秀,怎么会做到万众瞩目?有点不自在,特别想要离开。
钱峰还是知道的,知道这里坐着的都是爷爷的亲朋姑舅应该表现的更为得体一些,何况自己还是爷爷的孙子就勉强忍住了。
大姑也见到了他,但并没有像小姑那么惊讶,只是问了他怎么过来的,其余也没再说什么,似乎都默认了它的存在,就是应该过来的。
半小时间过去了,大姑给他地区一个带着白色花朵的黑色袖章。
他默默的低下头,掰开那别针,将自己衣服袖子上的1块布料拧巴起来,方才才感觉人们的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戴好后,他望望周围的人,脸上似乎像是在隐藏着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他又不好多问,默默的随着流程开始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