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哭哭啼啼，一阵喧哗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伴随着一个男人的大声，询问道：“钱峰来了吗，他在哪里？”
脚步声停在钱峰面前，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对视，在一刹那，从他抬起头开始。
经过了十年的漫长岁月，他再一次如此的看清楚了父亲，那么清晰而真实的模样，他觉得这一刻仿佛在做梦，一场大梦在很多个似曾相识的梦境里都出现过，甚至他的第一感觉是：的人并不像自己的父亲。
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像他童年，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也不像家里留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中的那个男人。那些画面里的这个所谓父亲的角色都是瘦瘦的，很精干，美女之间都透露出一股书生气文嗖嗖的，但是又文质彬彬，似乎说一句话，能产出好几首古诗的引用一般。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显的发胖了，白头发和皱纹都增多，小肚能冲出了皮带西装革履的像个商人，要不是胳膊上也戴着黑袖章，你甚至会以为他要去参加一个重大的会议。
二父亲面对他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眼神，父子俩就这样一直对视着看着，我把这几年没有见过的面都一帧帧的补上。
父亲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将钱峰自己的短想了一番，眼眶渐渐湿润了，像是一个迟年泪目的鳄鱼般的眼泪。
钱峰就更愿意相信那是父亲在为去世的爷爷而伤心，那零星半点的眼泪里，最好不要有一丝一毫是因为他。可是更为突然的，他忽然就被父亲一把搂住，抱在了怀里。
他瘦小的身躯紧贴着那圆滚滚的肚腩，父亲动情的抱着他，拍打着他的肩膀，又抚摸着他，有些像刺猬似的发型，嘴里喃喃念叨着：“钱峰，钱峰，那可算终于又见到你了，我没有想到过还能再见到你。”
钱峰现在猝不及防，带着青春期孩子的拘束和惶恐，惊讶又疑惑被父亲抱了几秒钟，伸手推开了他。
原因是那种感觉并不好，仿佛贴在了一个油腻腻的肥肉上，使劲的磨蹭着，蹭的满脸满身都是油脂，而那肥肉浑然不觉，这样做法的冒失。
但这个动作反而令父亲非常的诧异，他望着钱峰，他的表情显得油然痛苦，像是《圣诞夜惊魂》里面的骷髅大王一样。
“钱峰，峰峰……”随即，男人释怀一般地笑了笑，到底是在大场面上做生意的？这点小波折对他来说就像是投进大海里的一颗石子，根本经不起任何的波澜。
他已经能够自圆其说道：“不好意思爸爸太久没有见到你，有些许失控，忘了你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年了，你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是个标准的英俊小男孩，大小伙子，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段感慨让人顿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竟然问了和大姑同样的问题：“你是怎么来的？你妈妈还好吗？”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让人头皮发麻，但是好在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高等生钱峰简易该淡漠的复述的回答着冷眼，斜视着父亲的表情。门口一阵嘈杂的人声又来了一些前来探望的人来看，吊唁的人并不多，父亲就出去忙活了。
钱峰来回回帮忙也不是不帮忙，也不是看着大人们忙前忙后搬东西或者泡茶倒水，他觉得似乎无事可做，也没有人会想着要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于是他找到一个小板凳，躲到房间里，一个角落中坐下，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非常的眩晕，那浓烈的香烟气味，凝重的悲伤气氛和强烈的不真实感，一下一下的像海潮一般涌来，仿佛要将微小的他淹没在水中。
10分出兵仪式开始了，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虽然天空中还是乌云密布，但几个家属都劲头不减，浩浩荡荡的走着。
钱峰让候鸟的天空忽然觉得没来由的悲伤，他听到旁边有人絮絮叨叨的说：“我这是老天开眼，也是老天爷子要让我们家老爷子一路走好的意思啊～”
钱峰觉得大人有时候真是挺可笑的，会把自己的希望和意志寄托于自然界。烽火雷电这些虚无缥缈的身上，以此对先人的离去感到缅怀的是一种物质性的寄托，送葬的大人们有的捧着银像，有的捧着花环，登上门外停着的几辆车，向着殡仪馆进发了。
来到殡仪馆，钱峰惊奇的发现，这里竟然会非常的繁忙。
有好多支队伍同时送葬，并且云集于此，人们的表情普遍肃穆，举止庄重，但因为人车众多，场面终究还是乱糟糟的，像是被打散的蛋黄一样。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或者说大家都忙得忘乎，所以根本就不会在一个男孩脸上的风云变幻，即使是刚才还热情拥抱过的父亲，此时此刻也忙的脚不着地。
他只觉得一切都很陌生，所有的亲戚，所有的场合，所有的时间里，他唯独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如果从这个画面，你将它抹去，会没有任何的违和感。
在排队等候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到了和爷爷见最后一面，在告别的大厅里，爷爷躺在一口棺材里双目紧闭，走得安详而又平和。
周围的鲜花拥簇，花瓣娇艳欲滴，颜色鲜丽，对比死者的面部惨白僵硬，甚至有些微微发黄，鲜明的对比让人觉得冲击力非常大，送葬的亲友围着棺材走上一圈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刚刚平息下去的哭泣和眼泪又如同来势凶猛的洪水爆发了，大姑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想要扑到爷爷身上被人拖着拽着才得以离开。
父亲可能是身为男人，倒是比较克制，只是在一旁默默的流着泪。
对于其他表现的比较疯狂，难以自控的人，他也不阻拦，也不上前劝说，就是默默的看着。
钱峰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到爷爷的遗体前，他的内心非常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
至少在他看来，有时候死亡也算是一种轻松，人们总是对着提前跳楼或者自杀的人们指指点点诟病，他们是因为活不下去，活不起，对自己对他人不负责，才选择了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但对于老人或者病逝的人，仿佛就宽容的多，唉，没办法，可怜哦，不得已经常的说辞，仿佛就掩盖了真相一般。
可是爷爷就那样平静安详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他的面容和记忆里中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或许是受到了周围人情绪的感染，钱峰稍稍感觉到了鼻子里的酸酸的，他想起了那块冰好吃的糖，想起爷爷给的很多东西，想到这是和爷爷见的最后一面，过一会儿他就要被一把无情的大火吞噬，高温炉里反应堆里最后只会产生一些骨灰渣，流下来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从殡仪馆回来时，雨又开始下起来，父亲和他一起坐在一辆小客车里，父亲说着：“这1块吃个饭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他拒绝了，始终是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很多作业没有写完呢，现在高中了，学习要紧。”
父亲的神情似乎恍然大悟：“忘了你已经高中了，这样吧，那就明天中午怎么样？”
看儿子没有吱声，老父亲又补了一句：“你学校门口等你，你放学早点出来，怎么样？”
钱峰要回答，但似乎父亲对于两个人重新见面吃顿饭的执念特别的深。
小客车路过一个公交车站，他让车停下，自己就要下车。父亲赶忙递给他一张百元的车票，叮嘱道：“你打车回去吧，看你也没带伞，他淋到雨不好，会容易生病感冒”。
这话倒是说的轻巧，又冠冕堂皇，高高挂起，这么多年该有的关心，在该来的时候都没有得到，反而是现在这种根本不足挂齿的小场面，却被怨声载道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喋喋不休。
“真的不用了！”钱峰头敏捷的小猎豹似的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那明天中午可别忘了哦。”父亲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到了这个年纪，他已经无力像年轻小伙似的跟着跳，下车去追住儿子了，活蹦乱跳的背影只能蹲坐在椅子上，对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力的喊道。
钱峰也没有回，像是在逃避着什么那种感觉，他放在心里，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回到【风雅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不出所料，母亲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她先是问了问葬礼的情况，然后接着问道：“到你爸爸了吗？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对你说什么？你们有没有约着见面？”
按照中国人做阅读理解的习惯，只有最后一句才是母亲最想问的话，但是她不想说，也不想回答，毕竟两个人现在都过上了各自不同的生活，又何必念念不忘对方现在的状况呢？
所以他没好气的说道：“他过得怎样？我不知道你要问，直接去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