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害怕过春节,但——年还是得过的。
大学毕业之前的内年年初,周盈带着解诚瑀回到自己的老家小县城。
那时候昌静也没有收敛过自己每天至少8小时必然会践行的麻将圈数,在这个名为春节的假期里显然更具有合理性。
七大姑,八大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坐在一起。
一双双带着斑点护袖的、穿着劣质假绒毛边的、碎花喇叭边角的、大拇指还戴着创口贴的手在一块块塑料麻将上来回翻涌。
“哦——内个啥......”昌静回头看着解诚瑀和周盈,正在考虑语言组织。
解诚瑀还没深刻了解女朋友的妈是个啥货色,第一次跟着周盈回家,满脑子就想着怎么怒刷一波好感度。
“阿姨,我叫解诚瑀。”他讪讪地堆着笑容可掬。
“哦,内个啥成语,周盈妹妹的屋子,在内个边,灯管坏了你去修一下。”昌静的眼神就没从牌桌上离开过,也就是象征意义地指了指隔壁屋。
“哦好,我看下。”
既然分派了任务,小飞机使命必达。
解诚瑀立马起身,以一种周盈拦都拦不住的架势去了隔壁屋。
唉,这个热心肠,待会就能知道昌静有多坑了。
这是周盈在心里说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很明显她是有这个意思的。
果不其然,10分钟之后,解诚瑀一脸不好意思地走出来。
“好像不是电路的问题,是内个顶灯的灯泡坏了,我量了一下尺寸去城里面买一个,你就在家里带着,不常回来就和阿姨多叙叙旧。”
“诶诶——”周盈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解诚瑀已经拿起桌子上的围巾,径直走出了门外。
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这么多年的聚少离多,会回来也不过是幌子。
大部分时间,昌静都在无所不尽其极恶毒手段折磨她和妹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周宁的情况,这也是她带解诚瑀回来看看的原因。
“你就是明知道灯泡坏掉了,要他去买的吧?”周盈一脸不满地看着昌静,老狐狸现在真是越来越喜欢使唤人了。
昌静还在执着于手上的各种大项目,压根不想理周盈,就头也不抬一下地说:“一边玩去,这么大人了没看到你妈我正在忙吗?”
那七大姑八大姨也不是省油的灯,纷纷群起攻之。
“诶呀,这小妮子,胳膊腿往外拐,找了个男人就得让他干活啊。不然那哪叫小姑爷呢?”
“女大不中留,昌静啊你看看你女儿什么时候结婚叫上我啊?”
周盈听得头大,一毕业就结婚的做法谁敢啊?
这到底是哪个好人家春节还在家打麻将,客人来了都不招待一下的。
一点也没有待客之道,更没有什么体面的礼仪。
满是面无全非的一切,周盈有点心生怨念。
“我想回鹤山,周宁什么时候回来?”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鹤山?”
昌静终于抬了下头,但不是回应,是开始卖惨和哭苦:“你说你,才毕业,钱倒是没赚到几个,一天天的回家也不安分的。”
“小没良心的,说什么回鹤山,这儿才是你的家。”
“一个寒假都不安生,我是虐待你了还是咋了。”
那可不就是虐待吗?还能咋地啊,要不是为了妹妹周宁,周盈这辈子都不会想着要回来。
“连个暖气都没,我都快被冻死了,不知道你怎么四个人就着一个小太阳就能从早堆长城堆到晚上的。”
周盈无力的吐槽,虽然她自己都知道这点伤害对于昌静的法抗基本上是微不足道的平A。
没有任何的办法,打麻将-输钱-再打麻将-再输钱。
这种恶性循环的戏码,再周盈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不断上演,昌静是无法改变这种不良的嗜好的。
收手吧,阿祖。
“谁叫你大冬天穿那些奇装异服的?大冬天谁穿裙子?”
带着灰色钩花针织帽的昌静回过头,擦了擦鼻子,不耐烦地埋怨道。
“诶呀,我说周盈,你妈妈也够辛苦的,你自己去橱柜里找一件周宁的棉裤穿上不就好了吗?”
“对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小事还要麻烦大人做什么。”
反观周盈,穿着黑色的加绒披肩,毛呢长裙,染着棕色的头发扎成一个丸子头用于掩盖因为论文的折磨而日益稀疏的头发。
“我不穿,太丑了。”
要是平时,她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解诚瑀陪着她一起回来的。
至少,至少在她眼里,不应该不够体面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你活该冻。”
昌静回头骂了她一句方言。
她默不作声,只觉得士可杀不可辱。
她深深地感觉自己被困在这里了,困在这个名为春节的,漫无边际的陷阱中。
周盈面无表情地从包里面拿出一本《青少年逆反心理的矫枉过正》,用脚趾头想也能够猜出现在每家每户的房子外面都挂着灯笼,红彤彤的,像是要铺满整个小县城的街头巷尾。
“叮咚——叮咚——”
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昌静的屁股挨着椅子上的做点不肯起来,就扭着头对周盈说:“快去开门,肯定是你兰兰姐姐回来了。”
“哦。”周盈灰头土脸地打开门,迎接着像都市丽人一样的表姐兰兰。
要说穿的少,兰兰有过之而不及。
她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绒貂皮,领口往下是鸡冠花似的褶皱装饰,里面一件红色的抹胸套着波涛汹涌,还有某个歌星同款的皮裤和长靴。
她像是炫彩陀螺,从开门的一刹那就转悠转悠到了客厅,手上还提着五花八门的礼品。
“叔叔阿姨婶婶伯伯好~我来拜早年咯~带了点礼物孝敬婶子,把两个妹妹拉扯大真不容易!”
周盈看着那仅仅比自己大5岁的表姐兰兰已经开始了中年大妈的同款小波浪烫头,她分外不理解,但是尊重。
“兰兰真乖啊,周盈!还不去给你姐泡水!”
周盈挠挠头,反着白眼开始到厨房捣鼓烧水壶什么的。
这几年吵架打架的,家具基本都摔得破破烂烂,也就这个烧水壶倒是保存得完好。
周盈泡茶,兰兰兴高采烈地跟几个老女人周旋着。
“兰兰留下来吃晚饭吧?”昌静说道。
周盈满脸无语:说得好像你会做似的,最后还不是别人来掌厨,家里面买菜了么你就信口开河。
“不吃了!我约了同事逛街,一会儿就走。”
白色的陶瓷杯中茶叶漂浮,几缕茶香四溢飘起,伴随着热腾腾的水蒸气,弥漫开来。
周盈将兰兰带的礼物辗转提溜到周宁的卧室里打开,全是洗发水……还都是一个牌子的……
这到底算哪门子的礼物,明明就是她单位发太多根本用不完,所以拿过来了吧!
“逛街?那把周盈也带上吧,这孩子读书读傻了,什么人情世故的一点也不了解。”
昌静对着周盈就是一顿数落和吹毛求疵。
正在这时,解诚瑀带着新的灯泡回来了。
兰兰一阵唏嘘:“妹妹你可以啊,谈了个这么帅的小伙子。”
周盈瘪瘪嘴,按着解诚瑀的肩膀,将他压制囚犯一样压到周宁的房间里。
“还记得,我带你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不?”
“记得,怎么不记得。”解诚瑀一边说着一边也没停下手中的活,将靠在墙角的梯子拿到中央,开始把新买的灯泡开始打开外包装。
“你说1,不要跟你家亲戚多有语言上的交流和身体上的接触,会变得……”
“会变得不幸。”周盈帮他接上话题,“继续。”
“第二,我们回来不是劫富济贫,造福农业原始农耕文明的,就是等周宁寒假回来……”
“带她走。”
“对。”解诚瑀笑着开始拧灯泡,“第三,不管亲戚再怎么哭穷和卖惨,不提供任何除了情绪价值以外的人道主义帮助。”
周盈扶着梯子,肯定到:“你这不是都清楚的很么。”
安装好灯泡的解诚瑀走下来,将周盈抱了抱:“反正回来的次数也不多,不是么。”
周盈点点头,想到周宁放寒假也就这几天就能回来了,心里稍微有了点安慰。
解诚瑀松开她,从羽绒服的内部口袋里面拿出了黑色的皮夹,从面数了数点了点,索性抽出来十张递给周盈。
周盈:?
干啥,这么明目张胆收买我,怕是要提分手吧?
“拿去,跟兰兰去逛街吧。”
周盈一脸不可思议,这是哪样?
“别忘了你刚才说的,我说的第一条是……”
“知道,知道。”解诚瑀还是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叉腰姿势走到灯开关处,试了试开关打开后换上新的灯泡后的情况。
“去吧,去跟姐姐买件新衣服好过年。”他像是个大人在哄哭闹的孩子一样拍了拍周盈的肩膀:“好啦就这样了,我决定了。”
“那你在这里?”周盈狐疑地看着解诚瑀,抱着他手腕的手还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在这里等你,你晚上回来我们去找宾馆住。”
他笃定了要让她彻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