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周盈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用力地握着,滚烫烫的,汗津津的。
她抓着裙摆,以免绊脚。
穿过小时候回家一路的商店,台球室、新视线游戏厅、八仙粥。
一路经过的街道,都那样似曾相识,却又没有确切翔实的记忆。
手被紧紧牵着,一路狂奔,周盈看向那手的主人——不是解诚瑀。
“你是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柔柔的,小声地问道。
两个人停下来,那个牵着她的人忽然回头看向她,眼神戏谑:“周盈,你真的很过分!”
随即内个人开始开怀大笑。
周盈下意识一怔,呆呆地望向男人:手机哥,你把我整哪里了?
看着男人笑着,周盈越发惊悚,啥情况的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你把我的事情都忘记了吧!”男人笑着,给了周盈一拳。
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刚好,周盈的脑子一片空白,男人还站在原地喋喋不休。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却把我忘记了!”
周盈身穿浅绿色的森女系长裙,像是无助而紧张的小兔子,不断地欲言又止。
“拜托你,赶紧想起来吧!”
“这篇山坡的事情……”
“以及……我的事情!”
后面的商店已经开始搭建起红白相间的条纹帐篷,近处的灌木丛青翠欲滴,远处的树林郁郁葱葱,矮矮的楼房连着小商铺在小街上一字排开,比灌木更矮小的红色邮箱在橘黄色砖头的楼宇之间显得自成一派。
小镇,好安静的小镇,人们安居乐业,自得其乐。
那时候这条街的末尾是粮油店紧挨着老李百货店,店面前总是停着一辆万年不变的拉货三轮车。
当时还没有什么会打广告的招牌、招贴画,唯一能起到宣传作用的就是各种装着商品的盒子,整整齐齐地码在空旷的店面前。
从正宗红富士到东北大木耳和稀疏平常的家居生活用品,如果正好赶着每个月回来两次的老板娘从外地进货,还会有一些海鲜干货。
但是通常兜里没几个小钱的学生们散学,基本上是几个人一起凑钱,买一个罐头或者果脯,然后就是你一口我一口的争夺。
倘若幸运,赶上哪家的家长正好做饭出门买香料,基本上都会被一个小孩子死缠烂打的赖上,得买个泡泡糖什么的才算完事。
琳琅满目的商品早已经不复存在,周盈一边走过,一边感慨万千。
学校外围的砖墙上似乎还有她和那个叫张乐生的男孩奔跑过的痕迹,当初,内向沉默寡言的周盈应该很惊讶——当调皮鬼张乐生提出要将她吸收进逃课小分队的时候。
前面两个小队队员偷偷摸摸借着树枝的枝繁叶茂偷偷往里面走,周盈第一次逃课实在没有什么经验,走在砖墙上颤颤巍巍的不敢向前。
曾经……十分不勇敢,十分犹豫的自己。
两个男孩走了一会,发现身后没了人的踪影才缓过神望向后面,慢慢吞吞磨磨唧唧的周盈杵着不动弹,似乎还在做着强烈的心里斗争。
“没事的!加油啊!”张乐生和其他小伙伴在另一头呼喊着。
人一旦逃课,就相当于走的单行道,再也回不了头一般。
这种重大事情在年少时的决定是不亚于成年人结婚相亲的同等重要程度。
行,周盈站在外墙的另一头看着对面的两个小伙伴都停下来等她。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急切地跑过来,强行拉着她走,似乎两个人都是等她做一个并不光彩的共同决定。
那就……豁出去了!
周盈一闭眼,一咬牙,攸地走了过去。
凉鞋踩着砖块的声音从学校的外墙传来。
张乐生举手欢呼:“哦哦!周盈!你走过来的!”
周盈笑着为自己平生第一次这么勇敢欢呼,整个逃课小分队因认可了新成员的存在而兴高采烈。
然而高兴的日子并没有存在多久,周盈和张乐生以及另一个逃课小分队的成员就在班主任和班上其他同学众目睽睽之下,三个人并坐一排站在讲台一侧的。
虽然这样说真的很对不住当时的班主任,但是周盈却是发自内心的觉得,没有拒绝他真是太好了。
即使是一起挨教导主任的骂,被罚站,被请家长,被当做反面教材。
但是在逃课小分队度过的时光却意外成了周盈最开心的时间,所以那些小小的惩罚对于她而言都不算是什么。
一面是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另一边是逃课小分队的共同行动无数次。
多少次呢?周盈也有点不记得。
可是盛夏那么耀眼的光里,周盈从雪白干净的皮肤被晒到小麦色,再到接近张乐生那样的古铜色。
两条麻杆一样细瘦的小腿在田埂上,在小草堆里,踏着刚开的野草野花,一溜烟的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纳溪细枝末节总是历历在目一样让人清晰,日光耀眼,蝉鸣聒噪,汗湿的头发粘在脖子上。
肩颈的棉质短袖被汗水打湿,跟随夏日的太阳,把没有布料遮挡的地方晒成明暗交界线。
当然,除了逃课,张乐生还带周盈干过更坏更恶劣的事情。
那是老街上一个废弃的防空洞,周围堆满了青色长满苔藓的石块,上面的草有几寸,甚至有几处已经开满了红色、蓝色、黄色的星星点点的小花。
周围古木参天,如果不是玩闹的小孩,几乎很少有人会发现这样的洞穴存在。
张乐生一头扎进去,周盈站在外面,有些担心受怕地望望里面又看看外面。
与其说当哨兵,不如说她是个完全不敢进去的同僚。
因为阴暗凉爽,废弃的防空洞早就被本地的批发商用作了专门的香蕉仓库。
周盈害怕地尾音颤抖,在洞外喊着:“快出来啊,张乐生!”
结果一个背着黑色挎包,提着白色塑料袋的售票员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看到了周盈。
大喝一声:“小鬼,你在干什么!?”
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周盈本来就害怕得颤颤巍巍发抖,被路过的陌生人一喊,吓得心脏就快蹦出来。
背着红色书包的周盈拔腿就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几乎是转身就跑。
红色的身影在路上窜动,像极了《动物世界》里面被猎豹追杀,即使受伤也还是拼命奔跑的小鹿。
她当了逃兵,即使张乐生骂她几千次叛徒也不为过,因为她确实丢下他逃跑了。
可是第二天,张乐生像个没事人一样来上课。
和前排的人一起叽叽喳喳锣鼓喧天地争论是《火影忍者》还是《海贼王》漫画更好看。
周盈躲在人群的后面,看着万众瞩目的焦点,自己默默地拿起一本书啃着书角的扉页。
她拿起书本遮挡自己的大脑门,惧怕被张乐生发现自己的惊慌失措。
张乐生被售票员大叔教训了么?被叫家长了吗?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哭了吗?
她不敢问,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她的内心总是埋怨着自己的胆小,但又一边为自己的行为疯狂的开脱,总结来总结去,到头来只是一句:哎呀,没办法,自己就是个失败的哨兵。
“周盈!”
散学正走在路上的周盈害怕到扭头,回头看,又是张乐生,他跟上来了!
“一起回去吧?!”他问道。
“喂!”
周盈又一次头也不回的跑掉。
不过这次不是逃跑,她跑到街角那家老李杂货店,在各种当季水果面前挑挑拣拣最后选择了自己能承担的价格——一串香蕉。
直到付完钱,接过贩卖水果的阿姨用旧报纸包好的香蕉,周盈似乎才找到了一点自信的勇气回过头看向张乐生。
她的眼神里虽然还是有一丝丝的担忧和害怕,但最终还是被更强大的力量替代了,那是出于一种对于朋友打心底的信任。
“对不起……”她大步大步走向张乐生,献宝似的举起那一团报纸包裹的香蕉。
“一起吃吧?”
她的脸红红的,有些难为情的不好意思。
张乐生背着小书包,有些愣然,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周盈的操作。
两个小孩躺在草地上,感受着夏日独有的蝉鸣鸟叫。
张乐生没有提及那个售票员大叔进去防空洞后发生了什么,他最后又是怎么出来的。
周盈也没有提及她在外面想喊他出来又不敢喊的很大声,在遇到大叔呵斥后是怀着怎样的内疚和担忧的心情跑回家。
他们头挨头躺在草地上,书包早早地就被摔到一边。
周盈的裙子铺开,像是一朵巨大的浅橙色芙蓉花绽放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张乐生一条腿抬起,另一边放下,惬意地用手枕着后脑勺,仰望着天空中偶然的飞鸟飞过。
周盈假装香蕉是来自那个漆黑的洞穴,假装这次的逃课小分队成功地进行了完美的犯罪。
把那个听话的自己暂时关起来,放出内心的内个坏孩子出来尽情舞蹈。
这一点上,周盈向来学不会。
但是这样的事情,却是张乐生一遍一遍地教会给她的。
那是他们内一代人,有些无厘头的夏日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