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疗心医院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定期换水换花草的小工正在搬摇钱树。
走廊上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响。
“嘭——”
会议室的门被颓然撞开，助理喘着粗气对着那个首席座位的人喊道：“叶，叶总，刚接到医院的电话，”
叶岳麟正襟危坐，挑眉看着助理的慌慌张张。
“您的太太过世了！”
小孔灯的光芒打在每一个参会者的脸上，大部分是惊讶，小部分是麻木。
叶岳麟属于后者，他保持着上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的姿势轻声说了句：“知道了，会议继续。”
刚引起的小范围躁动又很快地平静下来，所有人看着叶岳麟，又像是不止在看他。
夜幕降临，私人别墅里昏暗无光。
妻子离开后，叶岳麟就没有点灯的习惯，什么万家灯火通明，对他而言不过是懦弱的人想要稳定的虚张声势罢了。
他习惯了日复一日的黑暗，也并不担心会不会哪天见不到光明。
床头柜上黑色波浪，身材窈窕的女人照片变得模糊。
“咔哒——”
一声打火机的摁响。
叶岳麟依靠在自己卧室的落地窗前，好在郊区别墅群难得的安静，除了对面那个经常闹腾开party的小明星，邻里相处都还算愉快。
没有什么大矛盾的情况下，他也并不打算搬家，这栋房子是结婚后买的，和妻子一起住。
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叶岳麟背对着窗户吞云吐雾，烟头的点点火星是黑漆漆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
工作环境是明确禁烟的，在家反而能够肆意妄为，他一根接着一根抽了很久，烟雾缭绕就差火警会响铃中他才停下。
朦胧中他看向了床头柜的相片，上面的女人应该是笑得很灿烂，捧着一束粉红色的郁金香。
妻子在的时候没有请家政，角落里的木质相框落灰，大概是很久没有来过自己的房间。
叶岳麟躲着下巴思考，前几天？还是前几周？还是一个月前？
客厅玻璃杯下压着一张便利贴字条，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我发烧了，需要去医院一趟。
怎么今天助理就告知她去世了呢。
记忆里，她总站在门口，每次见面恰好都是他刚好回家，她刚好离开。
与其说完全不伤心，倒不如说是像隔着厚重的玻璃，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
看不清......太模糊了。
叶岳麟含着烟，看着，尚好的容貌，修长的柳叶眉，棱角分明的脸和漆黑带着几分傲慢的瞳孔。
妻子的样貌，隐隐约约地，像是这么多年一样。
长年累月存在于家中却听不到她任何的声响，听不到她任何高谈阔论的声音。
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最后几年几乎是连微信也不联系了，只有几张卡通的便利贴交代行踪敷衍了事。
两个人早已经分房睡，即使彼此的床头柜都有彼此的照片，但应该都一样结满沉甸甸的灰尘。
每天晚上回来时她已经休息，离开的时候她似乎做完早饭又睡去。
她睡眠不好，总是阶段性偏多，作为心理医生的叶岳麟本想找有空找机会要给妻子看一看来着的。
如果不是每天早上简约的大理石餐桌前都有一份冰冷又难吃早饭，难以下咽的三明治或者是包子，甜得发腻的牛奶或者是果汁，叶岳麟都会怀疑家里是否真的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叶岳麟夹着烟猛地吸了一口，后事的交办都还算是顺利。
殡仪馆服务到位，知道叶总是大忙人，连墓地选区和拜访骨灰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得妥当，只要不停不停地签字收据，不停不停地付钱，剩下都会有人来有条不紊地执行。
请了最昂贵的律师，争取最大程度上的保险理赔，钱也很快打进账户里。
叶岳麟喜欢这种感，雷厉风行，高效地杜绝一切拖泥带水。
这些钱他倒并不是刚需，但足够妻子在乡下的父母下辈子都衣食无忧，仁义道德上，叶岳麟向来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女婿，都是没有半分亏欠的说法。
他打量着邻居家的灯火通明，觉得喜欢热闹是小孩子才喜欢做的事情。
邻居是个有头有脸的小rapper，经常通宵玩乐，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有时候叶岳麟会心生烦躁，但是妻子生前似乎和周围邻里关系都相处得很不错，来哀悼的人很多他都记不住名字和样貌。
大概是脸盲，他回忆自己大学的时候看到的几个黑人，想不起来他们有什么具体的区别。
相册前的烟雾挥之不去，叶岳麟在地板上摁灭了烟头，他仍旧看不清楚相册里的她具体的容貌，只是觉得有些疲惫。
今天帮她料理后事，做了很多，消耗了不少体力和脑力。
他把烟头丢到地板上，黑色亚光的皮鞋对着木质地板踩了踩，像是在大街上踩烟头一样随意。
“算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无关痛痒的小事。”他喃喃自语，甚至也没有耐心去打开灯看看妻子的照片。、
生活还在继续，日子还在继续，地球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自转和公转。
第二天，叶岳麟依旧准时起床洗漱上班。
他有个奇怪的癖好，无论再怎么忙碌，再怎么赶时间，他都会坚持坐地铁。
“下一站...”
换乘的人流攒动，一双双高跟鞋、皮鞋、蛋糕鞋亦或是帆布鞋在地面上来来回回。
叶岳麟拎着公文包，不急不慢地走进地铁。
肩膀不知道被谁拍了下，叶岳麟的眸子冷冷地看向那个手的主人。
“诶，叶总你怎么今天就开始上班了？”
他看过去，那张脸上除了写着【胸无大志】还有：能力一般，前途暗淡，不用深交，刘东强，2科科长。
“才过了两天，人事部不是给你批假批了7天么。”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却怼上叶岳麟不屑一顾的眼神。
“李婷的在葬礼什么时候举行？需不需要我去帮忙.....”刘东强右手握着地铁上的把手，脸侧向叶岳麟，“真的不用多休息几天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不会，状态很好，还有那么多工作等着我，没有空去悲伤。”叶岳麟搪塞一句，刘东强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不瞒你说啊叶总，我回去后也哭了很多次......不过我再怎么难过应该也比不上你那么难过，毕竟你和李婷的关系那么好....”
叶岳麟抬眼看他眼睛确实是红红的，在心里面骂了句：娘炮玩意。
“你没事吧，如果有不顺心的事情，找我喝酒，我都会随时奉陪的...”刘东强越说越起劲，在叶岳麟的视角下，他脸上的文字变成了：聒噪，像夏蝉一样爱吵闹的人。上司缘十分普通，五年内晋升概率极低，确定不必多费口舌深交。
“我的状态很好......另外，我稍微提醒一下刘科长，你这个月关于疗心的企业策划还没有交。”
叶岳麟反客为主地拍了拍刘东强的肩膀：“下班前我要看到完整的文案处理对策，还请刘科长做事稍微有点效率。”
终于熬到了出站，叶岳麟立马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马上消失在黑色的人群中。
刘东强个子矮，走在他的后面，很快被人流乌压压地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叶岳麟的踪影了。
“诶喂喂！”刘东强在后面喊叶岳麟：“叶岳麟，你倒是等我一下啊哈？”
“你这小子怎么脾气越来越差，亏我以前还是你的学长呢！转做行政了不起啊？！”
叶岳麟一刻也不想慢下来，往出站后走去，公司近在眼前，背后刘东强的声音变得更遥远了。
“诶！叶岳麟！你还没有告诉我李婷的葬礼......”
大boss一脸无奈地看着提前销假马不停蹄回来上班的叶岳麟，坐在老板椅上一脸的欣赏，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吧，岳麟。”
已经快到了退休的年纪，他还是十分看好能够接替自己岗位的新人的。
但是嘘寒问暖的客套话还是要带到的。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地中海，缓缓说道：“公司里的小辈，实习生都是以你为荣。有你这样的下属确实是我们医院的骄傲，但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叶岳麟看着老板椅上先吃萝卜淡操心，说话不腰疼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写着：大boss，需要拉拢。
他粗糙的手指盖上了派克钢笔的盖子，对着叶岳麟说：“找个地方先坐下吧，你总这样一直站着，急匆匆的。”
叶岳麟依旧笔直西装，像是一颗板正的竹子：“不坐了，耽误时间。”
“尊夫人的事情我也很遗憾，我的妻子这几天几乎悲痛得吃不下饭菜，你要不要休息.......”
大boss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岳麟斩钉截铁地打断：“我手下的案子我会集训跟踪，继续更近，工作上不会有任何差池，您放心。”
见他态度果决，大boss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岳麟，那就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