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怀表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周盈刚要后退,却发现脚下花园草坪变成了油腻的麻将馆地砖,父亲沾着机油的工作服味道扑面而来。
"幺鸡。"十岁的小周盈蜷缩在牌桌下,看着母亲昌静涂着猩红指甲的手推倒长城。
穿貂皮的男人往她嘴里塞了颗酒心巧克力,甜腻酒精味混着父亲在纺织厂被卷进流水线的惨叫——那是周盈锁在记忆匣最底层的噩梦。
周盈的意识海里,无数个晃动着怀表的叶岳麟正在解黎曼猜想,他的轻笑从四面八方涌来:"原来让周医生痛苦的事情这么简单。"
“不要打拍了!我不想失去爸爸!”她嘶喊着,可无人在意她的悲欢。
麻将桌顶的三叶风扇变成飞速旋转的金属齿轮,周盈感觉自己窒息,扑腾着想要阻止昌静,身体却像被绞进钢铁獠牙动弹不得。
"您母亲输掉最后一枚金戒指那晚,"
周盈突然将左手掐住虎口,可剧痛都不能让她眼底恢复清明,一切浑浑噩噩,她呼喊声无人听见。
"是不是把您锁在汽车后备箱七个小时?"叶岳麟的声音不缓不急,像是在平铺直叙一件与她毫无瓜葛的事情。
倒不是后备箱......是比后备箱更凄惨的地方。
不得不面对的痛苦,她数着从母亲旗袍开衩处垂落的烟灰——平时第二根七星烟燃尽时,父亲就该从纺织厂夜班回来了。
今天的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牌桌上吵吵闹闹,周盈看向自己的手心,上面尚未被命运的纹路覆盖。
十岁啊......为什么自己始终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遇上最无能为力的事情......
"静姐够狠啊,这可是周师傅结婚信物。"牌友摸着金表背面的鸳鸯刻花。
昌静吐出的烟圈在吊灯下盘旋成铁环形状:"机械厂的王主任说了,只要陪他打够八圈......"
话音未落,周盈迈开腿跑了出去,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是纺织厂,是爸爸上班的地方。
如果能早点一点赶到是不是还能够阻止那不幸的事情发生!?
明明只有两三公里的路程却变得如此漫长。
周盈不由得在心里骂:死腿,跑快点啊!
车间传来织布的撕裂声......
父亲沾着棉絮的工作服像断线风筝飘过麻将馆的毛玻璃,纺织机齿轮啃噬血肉的闷响穿透二十年时光,在幻境中炸开血雾。
"不要!"周盈挣破童年躯壳的桎梏扑向纺纱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穿过父亲残破的身体。
再一次重置,周盈沉默。
麻将声和昌静的嬉笑传来,让人恍然置身盗梦空间的恍惚。
眼角不知何时颓然落下一滴眼泪。
叶岳麟的声音从天花板的三叶风扇里渗出:"周医生现在理解了吗?创伤记忆的闪回会扭曲时空感知。"
“我们的游戏,现在才开始,不是吗?”
麻将桌突然变成吞噬一切的漩涡,想要抓住周盈坠入更深层的记忆迷宫。
睁眼,已经是父亲离开后不知多久的日子。
"要听妈妈的话才能坐摩天轮哦。"昌静用红发绳给她扎紧双马尾时,腕间上海牌手表蹭过周盈耳垂。
妹妹周宁在啃加了安眠药的果丹皮,山楂渣黏在领口的手工刺绣小花上——那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缝的,纺织厂里他的手总是那么巧。
别吃......周盈想要制止,周宁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
昌静的眼睛像悬在弓上的箭对准了周盈,她马上拿起剩余的果丹皮假装啃了一口睡过去。
潮湿的汽车后备箱里,她和周宁被昌静像塞货物一样的塞在一起,周盈醒着数着母亲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昌静下车在典当行抵押房产证。
阳光穿透梧桐枝桠,在昌静新烫的波浪卷发上镀了层金边。
脚步声忽远忽近,她在交易台驻足很久。
昌静脚上的漆皮高跟鞋正踩着她藏在床底的破旧存钱罐上,存钱罐里面已经被洗劫一空,像是无助的人惨死在霸权主义下。
她悄悄打开后备箱,看了眼熟睡的周宁。
以现在的臂力和力气,怕是很难带妹妹逃走的吧?
她悄咪咪合拢后备箱,偷偷猫进典当行,老式吊扇的吱呀声,昌静正把房产证铺在玻璃柜台上,汗渍在"周德中"的名字上晕出灰斑。
当铺老板的算盘珠响混着蝉鸣,数不清昌静第几次鞋跟叩击地面时,母亲突然用杭州话尖声咒骂,周盈听懂了"死鬼留下的破房子"这个词组。
"双胞胎价钱翻倍。"当铺老板的金牙闪着,目光在昌静的颈脖下打量,他宽松的口袋里露出半截大哥大。
周盈利用矮小的身形躲在铁皮场车后面,正看见母亲把妹妹的小学入学通知书垫在借据下签名,钢笔的黑蓝墨水痕迹顿挫有力。
汽油味突然浓烈起来,周盈知道昌静说谎了,她想要把她和妹妹卖过个好价钱,但是她和妹妹并不双胞胎。
昌静突然掀开后备箱一角,周盈迅速溜到街道外边的树后面。"你姐姐呢?"她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当铺老板的翡翠扳指。
她四处望着,寻找着周盈的痕迹。
拐卖人口的小贩就在当铺老板家里等着,眼下却找不到周盈那个死小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周盈看着这一切正在想对策,一边要提防被昌静抓住,另一方面得赶紧找个公用电话亭什么的报警人口拐卖。
昌静按着车子的后备箱盖子,“嘭”地关上了后备箱。
"放我出去......"周宁拍打着蒙着黑布的后备箱,铁锈味混着漏油的汽油灌入鼻腔。
最终,周宁哭泣的声音传出来,周盈按捺不住原先的情绪稳定,冲上前去对昌静又踢又打,企图让她打开后备箱。
“哟,小赔钱货哪里冒出来的?”
昌静只一只手就将她提溜起来扔的远远的,周宁听见了外部的声音,哭声越来越小。
黑暗中是被至亲背叛的窒息感,就像永远要困在这口铁棺材里。
幻境再次扭曲,周盈睁眼,自己像秦桧一样跪在麻将馆后厨。
昌静用狗链将她拴在生锈的水管上,秀气的手指不是在麻将桌上就是在拿工具打她:"再敢乱叫,就让你跟大黄睡狗窝!"
身上因为淋水后刺骨的寒冷打颤,记忆如被撕碎的扑克牌漫天飞舞。
周盈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蜷缩在狗屋稻草堆里,父亲沾血的工牌从门缝塞进来;
看见母亲把房产证摔在讨债人脸上,父亲买的翡翠镯子碎得稀巴烂;
昌静忽然闯入公园里,将妹妹周宁推到在地上,后脑勺涓涓涌出的血迹;
叶岳麟的怀表悬浮在记忆裂隙中,表盘倒映着无数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住手!"当昌静将最后一枚金耳饰推上牌桌,周盈拼尽全力,不知道哪来的大力气脖子上套着狗链带着桌子起身向客厅。
她撞翻麻将桌的瞬间,整个空间开始坍缩。叶岳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终于要面对真相了?"
叶岳麟,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引入如此痛苦不堪的童年?
无数记忆碎片凝聚成锋利的碎面,又重新组成玻璃幕墙。
周盈看见幻境中的自己举起碎酒瓶,却在对上母亲眼睛的刹那僵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昌静眼底也闪烁着同样的疯狂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