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重重吸了口烟，抬手挠了挠眉头，哑着嗓子道：“一次也算。”
他对米孝成的道德没有太高奢望，只是想着但凡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有点悔意，裴峥就能糊弄自己说，他的降生是因为爱，而不是阴谋或者利益。
米孝成轻轻咳嗽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言语间有些避重就轻：
“当年是她先对不起我的。”
这个答案，在裴峥听来，就是一次悔意也没有。
猩红的火光在之间闪烁着，感觉吸进口里的烟都灌进了心口，撑得难受，撕裂着疼。
他重重将烟吐了出来，挑了下眉，笑着反诘：
“所以她就得用命偿你？”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后，不仅毫无悔意，还大言不惭的说，当初是你先错的。
米孝成那端是死一般的沉默，本来也不应该期待什么。
裴峥只庆幸这话是他听到了，不是裴馨竹。
“行，我没什么顾忌了。”他客气了声，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
米孝成急急喊住他，确认通话没断，语气柔和了些，缓缓道：
“裴峥，你今天做了一件错事。”
“你不该去检举我。”米孝成粗略点了一句：“还是太幼稚，做事不考虑后果。”
裴峥是心高气傲的，没听进去米孝成的忠告。
他暗自咬了下牙，莫名笃定：
“这还真是我十几年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夜幕将至，乌云竟然被太阳的光线拨开了，一丝微弱的橙光透出来。
不远处的地铁口涌出一波人浪，车流喧嚣，人声鼎沸，心头的落寞忽然被冲散了一点。
“说到这里，我们做个交易。”
裴峥视线从远方收回来，一字一句地说：
“你回来跟我妈道歉，我就放过你唯一的孩子。否则，我在你那里受了什么，米嫣要受十倍、百倍。”
米孝成没有辩解，只是固执地重复道：
“米嫣不是唯一，你也是我的孩子。”
米孝成居然在打亲情牌，他想和解。
这人凭什么觉得他要玩完了，别人就得陪他停下来。
裴峥嗤笑一声：“我们只是商场的对头而已。米董，认输别认怂，坏了规矩。”
你不可以在对方伤口还在流血的时候，放下屠刀说尽释前嫌吧，账不是这么算的。
烟盒里只剩一支烟，裴峥抽出来点上，却觉得喉咙里像刚吞下一个苍蝇一样，恶心的不行。
他粗暴挂了电话，凝眸在原地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这个电话来的蹊跷。
印象中的米孝成重财重利，若真想跟裴峥示好，至少也应该开个有诚意的价码，比如，你放过我，名下的资产给你之类的。
裴峥转念想，米孝成之所以认怂，会不会是……他对名下的财产已经没有掌控能力了？
米嫣那么毒辣的人，当枪用是很好的，若知道米孝成其实是忌惮她的，甚至打心眼里欣赏的人不是她，一枪崩了亲爹的事也是干得出来的。
裴峥猛吸了一口烟，脑海里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他拿起手机拨给了柏杨，问道：
“柏杨，你上次说从那家疗养院的药单里查出一种……丙……什么来着？”
“异丙酚，”柏杨登时回答，又补充了句：“号称麻醉牛奶，一般医院做手术都用它来麻醉和镇痛，迈克杰克逊就是因为过量注射异丙酚而死亡的。怎么了？”
裴峥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我不懂医学，这个麻药如果控制好剂量，能不能长期控制一个人？”
“什么意思？”柏杨问。
裴峥脑袋有些乱，本来想的是米孝成，不知怎么思维又跳到了裴馨竹身上。
而且经过刚才跟米孝成那短暂的通话，他的思路愈发清晰起来。
裴峥喉结滚了几道，沉声说：
“如果我妈有意识，她一定会求助。所以有没有什么药比如这个异丙酚，能让人动不了，或者……走不远？”
柏杨听了个大概，应了声说：“我懂你的意思了，等我信儿。”
路灯骤时亮起，街道两边的树木闪着白光，一时间比白昼还晃眼。
裴峥低下头去，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儿。
再抬起眼时，不远处地铁站处涌出一股人浪，占据着人行道处，往港丰对面的商业综合体里涌去。
港丰国际的自动门打开，苏月茉和薄彬挤在人群里一起出来。
这天人力资源部缺人手，苏月茉打电话叫了薄彬下来帮忙，忙完了这小子也没走，一直等着苏月茉下班才一起出来。
裴峥到垃圾桶边摁灭了烟，拎着瓶水边漱口，边沿着人行横道穿过马路去接她。
港丰公司大门前有一段窄窄的盲道正在翻修，红绿灯的电缆被铲断了，放了个临时红绿灯指挥交通。
新修盲道还没有做隔离保护，跟机动车道连在一起。因为没监控，来往的车辆也不太注意交通规则。
一个年迈的盲人从他身边经过，盲杖频繁戳着地面探路，身后有轰隆的摩托车声呼啸着靠近，老人有些慌乱，伸着手四处求助。
裴峥停住了脚，上门前托着老人的手臂细声提醒，带领他走上了盲道的内侧。
“谢谢你啊！”老人声音洪亮，甚至有些清脆。
裴峥本想习惯性的说句不客气，却发现这人眼镜上的光翻了几下，他看到了一双年轻的，没有褶皱的眼睛。
不对！
裴峥紧忙松手，那人用盲杖使劲将他狠狠推了一下。
他本就站在盲道边缘，没来得及站稳，一股蛮力将他推到了马路中间的驾驶车道上！
一辆银白色玛莎拉蒂呼啸着冲过来，加速前进，轰鸣着冲人拱了过来！
“嘭！！”
裴峥没站稳，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顶飞了起来，他身体不受控的翻腾几下，重重地砸在路边的树上，昏了过去。
临闭上眼睛前，他看到自己额角滑下来暗红色的血，他听到了苏月茉尖叫的声音。
她胆子那么小，一定吓坏了吧？会泣不成声吧？
裴峥很想立刻起来抱抱她，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她说没事的，一点也不疼。
可是，他太困了，困得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决定先闭上眼睛睡一觉，等缓过劲来，他要亲她，哄她，还要跟她说裴馨竹的事。
他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