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见识过她的执拗,这姑娘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两人无论争论什么,只要她动真格去计较,裴峥就不记得自己赢过,哪怕一次。
裴峥无奈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抬眸:
“茉茉,先听我讲一个故事行吗?”
他说:“如果听完了你还坚持,那就随你。”
苏月茉点头。
裴峥喉结滚了一下,似乎重启这段记忆也有点困难。
他踱了几步,退到窗边,望着外面夕阳西下,缓缓地说:
“我在美国认识一个人,确切的说她是我的员工,本来是一个很优秀很努力的人。”
裴峥艰难开口,轻轻叹了一口气,无比惋惜。
“她女儿在参加完高中毕业的派对回家的路上失踪了。三天后,邻州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没有找到遗体,找到了她女儿失踪时穿的鞋子,DNA比对成功了。”
裴峥直直望着她,瘦削的脸上努力浮起一丝宽慰神情,可是徒劳。
“凶手找到了吗?”苏月茉问。
裴峥点了点头,无奈地抿了下嘴。
“凶手不肯交代把孩子的遗体埋在何处,因为一旦泄露了这个信息,他就没有和联邦警察谈条件的筹码了。可那个同事曲解了这件事,认为那个凶手说不出来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得手,她坚信女儿很聪明,鞋子可能是逃跑途中掉了,也可能是凶手故意设置的障眼法,女儿一定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等着她去营救。”
裴峥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八年了,她还在寻找。工作荒废了,离了婚,也染上了酒瘾,生活因为这个执念完全毁了。”
苏月茉睫毛颤了下,有些动容。
她似乎理解了裴峥刚才的顾虑,他是怕一旦自己松了口,她就会无休止的找下去,进而把自己的人生搭进去。
可是他轻看她了。
“哥哥,我跟她不一样。”苏月茉摇头。
“本质都一样的。”
裴峥叹了口气,认真规劝她:
“你认定的事情,必然会憋着一口气坚持下去,越找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无底洞。我不希望你掉进那样的洞里。”
裴峥清晰的记得当时那个人的神情,跟现在苏月茉一样,坚信自己相信的事情,对周围人的忠告根本听不进去。
裴峥甚至还见过苏月茉盯着孔蔚朋友圈的头像发呆,那张侧脸很像裴馨竹,她从未当裴馨竹真的离开。
这种深情最是无用,不能伤人,只能损己。
裴峥抬眼,问:“你还坚持吗?”
苏月茉直直望着她,将那两张纸放进他手心,轻轻合上,点头说:
“我要试试。”
语气毫不犹疑。
裴峥直直望着她,终于还是投降了。不是被她说服,只是单纯没法拒绝她。
“只此一次。结果不如意,不准追究。”
裴峥捏着纸条在她眼前举着,要她的承诺:“你必须答应我这一点。”
苏月茉认真的点了头,仰头看着他笑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会如意的。”
期望这么高,就太容易失望了。
裴峥真希望她期待的是什么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或者是别的费点力气就能够达成的,这件事他真的无能为力。
裴峥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重新打开恒温恒湿装置,拥着她出了画室。
夜幕已经垂了下来,苏月茉走了点路顿觉得身体更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我一会儿约了柏杨谈事情,你要一起吗?”裴峥揉着她的头发问。
苏月茉摇了摇头。
本就是男人的饭局,她不去也没关系。
裴峥也没坚持,轻声说:“那送你回家?”
“你为什么总要赶我走啊?”
苏月茉嘟了嘟嘴,不情愿,脸颊还飞上了一层霞光:
“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得到了就不再珍惜了。”
裴峥这才反应过来,她周日也不用上班,正好他也不舍得这么快就送人回去。
“敢说我不珍惜你?命都让你气掉半条。”
“我也很气,你刚才对我态度,有一丢丢不好。”她反呛一句。
裴峥很享受她现在胡搅蛮缠,伸手捏了捏女孩粉嘟嘟的脸,浅笑着问:
“乖乖在家等,想吃什么给你带。”
“想吃好多,”
苏月茉想了想,掰着手指说:
“小南国的菠萝八宝饭和笋香猪尾,吉祥居的龙舟镢鱼,棠越小馆的海鲜汤……这些都行,我不挑的。”
这还叫不挑?这些东西都不在一家店里,买齐了得城南城北的跑个来回。
裴峥笑着摇了摇头,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问:
“这几个菜也太少了,还有别的吗,列个单子给我?”
知道他说的是反话,苏月茉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给他,催促他快点去,别让柏杨等急了。
裴峥开车驶出了驾驶道,望着后视镜里的越来越小的人,还蹲在门口看他。
心里暖洋洋的,有点不舍。
一想着她还在家里等着他回来,裴峥才刚出发就归心似箭了。
很快拐上滨海大道,女孩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裴峥这才专心致志的开车。
海边的傍晚冷风汩汩,裴峥降下车窗,听着疾驰下的胎噪声灌进耳朵,任由冷风划在她脸上,微微疼痛。
过了三分钟,手机蓝牙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苏月没打来的电话,想也不想就接了起来,声音含笑:
“又要加菜吗?”
对面的人沉寂了一瞬,传来一声男人的轻咳声。
“咳咳”,钱川说话了,简直直接,是他的风格。
“裴总,你有心理准备,美国那边的律师刚发邮件说,米孝成被保释了。”
裴峥猛踩了一下刹车,车速急剧下降,刹车盘磨着路面发出尖锐的“吱吱”声。
他打着方向盘滑到路边,推门下车,吹了几口冷风后很快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他洗钱那个金额,都构成欺诈政府罪了。法官最痛恨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允许他保释?”
钱川静默了一瞬等他平复心情,缓缓开口,声音平稳镇定:
“他是保外就医的。”
冬天的夕阳沉得很快,夜幕急匆匆落了下来,冷风在耳边呜呜响着,裴峥一度觉得自己幻听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