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话也不多说了,将人塞上车,沿着滨海大道开往观澜别墅。
“不是要去看你公司吗?”
苏月茉迷瞪了半路,看着道路尽头即将出现的别墅区,忽然抬眼问。
“公司又跑不了,改天看也一样。”
裴峥再次抬手,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皱眉说:
“先回家。”
先退了烧再说。
苏月茉体质一直很弱,刚上高一没多久就大病了一场。
裴峥眼见她烧了三天三夜不止,直到咳粉红色泡沫痰住进了医院,才听裴馨竹说,这孩子有原发性哮喘,曾经因为发烧休克过。
所以裴峥跟她一起上学的日子,但凡刮风下雨就会特别注意,怕她着凉发烧。
苏月茉本来提着一股劲,见了裴峥后那股劲卸了下来,晚饭都没吃几口,迷迷糊糊烧了过去。
迷迷蒙蒙间,感觉有人往自己手背上扎针输液,好像还听见了裴馨竹的声音,在床前来来回回。
彻底退烧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睁开眼,裴峥正端坐在电脑前处理邮件。
见她醒了,裴峥将人扶起来,搂在怀里喂了口水,顺手敲了敲床头柜上的保温桶说:
“要不要喝点瘦肉粥?小姨给你做的 。”
苏月茉摇了摇头,刚才喝下去的水都在往上反酸。
“茉茉,你是不是最近心理压力挺大的?”
“你昨晚睡着的时候,都哭了。”
裴峥喉咙滚了下,不忍再说下去,起身将水杯放到一边,拉住她的手,轻声问:
“在一起这么久,从来也没问过你一次,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夕阳的光投进窗户,裴峥额头渗出一层涔涔薄汗,晶莹闪耀。
他还在执着地要一个答案。
苏月茉不敢逗他,伸手捏了捏裴峥的脸颊,眉开眼笑:
“让我看看,这么不自信的话,是从威风凛凛的裴总嘴巴里说出来的吗?”
她笑得坦然,毫不遮掩,苍白的脸上还略微带着点红色,娇羞似的。
“那就是不后悔了。”
裴峥唇角一扬,俯身上前,把人圈在身下,一个俯卧撑下去,两片温热的唇印在了一起。
唇齿交叠几个回合,苏月茉别过脸去,一只手撑着他的心口,一只手背抵着自己的口鼻,喃喃地说:
“别…别传染你。”
裴峥撑着双手俯视她,满足地笑着,一双桃花眼弯成小桥的弧度,声音也含着笑:
“对男朋友的身体素质这么没信心?”
裴峥将手臂伸到她颈下,轻轻一提,托着后脑勺将人捧至眼前,像捧一个稀世珍宝一般。
小心翼翼,轻柔的亲吻她,时不时还会停下来给她喘息的间隙。
“能跟我说说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吗?”裴峥将人圈在怀里,蹭了蹭鼻尖问。
她想了想,说:“我决定跟尹雪出去创业了。”
裴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问:“还有呢?”
工作这点小事情才不会把她难成这样,对苏月茉来说,上亿元的单子都操作得四平八稳,转个贸易公司过渡一下不至于苦恼成这样。
裴峥又啄了她额头一下:“说啊。”
“哥哥,”苏月茉咬着嘴唇,思忖半天,壮着胆子开口:”我能跟你聊聊干妈吗?”
裴峥愣了,长睫毛震颤了一下,很快收起眼底的悲伤,浅笑着将她的手攥在手心,轻声说:
“能。”
他们的关系已经这么近,早晚都应该聊到这个话题。
苏月茉点了点头,抬眸凝视他的眼睛,问道:
“你还记得,她自杀前,跟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裴峥抬眼望向窗外,仔细回忆了一下。
他当时已经失去了省队名额,到了周末就要在培训中心上英语辅导,准备出国留学。
四月一号那天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周六,他出门补习前,裴馨竹答应他拜托体育界的朋友,买中国足球队参加世界杯预选赛的门票。
裴峥心性豁达,侯小蝶那事过去后,即使他放弃了做职业球员,对足球的兴趣丝毫未减。
在裴峥面前,足球也不是个禁忌话题。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关注球坛新闻,看他的表现,就仿佛随时还能再重返球场一样,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能。
“答应帮我买球票。”
裴峥从回忆里缓过神来,认真的说。
苏月茉点了点头,说:
“晚上要带我吃新开的印度餐厅。”
她扯过裴峥的手抓在手里把玩,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
“你觉得,干妈那时候的状态像是准备自杀吗?”
确实不像。所以裴峥在看到那个血淋淋的尸体后才会那么撕裂,那么百思不得其解。
出门前还笑逐颜开的一个人,怎么几个小时后就变得冰凉了。
当时的情绪又找回来,裴峥顿觉屋内气压有点低,他深吸了一口气,眉心微皱:
“茉茉,你什么意思?”
苏月茉扬了扬头,看着裴峥的眼睛,坚定地说:“我觉得她不是自杀,虽然我看到了她的……”
她没敢说出“遗体”这两个字。
确切说她也没看到。
裴峥当时紧紧捂着她的眼睛,她只从指缝里看到一截纯白色的裙角。
真正的裴馨竹有多狼藉,她并不知道。
所以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裴馨竹在她面前总是体面、整洁,一丝不苟的样子。
裴峥喉结滚了滚,不敢往那里想,强撑着说:
“当时的医生说她有抑郁症。”
苏月茉苦笑着摇了摇头,抑郁症被妖魔化了。
她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
“哥哥,我患过抑郁症,我知道当病发的时候想死时有多痛苦,那种情形是不可能强装快乐而不被发现的。我在心理辅导室见过很多患病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妈那个状态。她那段时间松弛,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我觉得她没有抑郁症,她连抑郁情绪都没有。”
裴峥低头沉吟了几秒,缓过神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怀疑她是被别人杀的?”
苏月茉未置可否,转而问:
“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不会。”裴峥摇了摇头,很坚定。
当年他和她都太过稚嫩,遇上最亲近的人骤然离开,只顾着愤懑、怨恨、自责,却忘记了猜测那些更加合理的可能。
得到了一个莫大的鼓励,苏月茉扬起了头,在唯一能读懂她情绪的人面前,壮了壮胆说:
“其实……我怀疑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