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大步上前,加重了语气:“我的骡子和车呢?”
店小二咽咽唾沫:“交给,衙门了。”
“你……”李老头的满腔怒火此刻再也按压不住,目眦欲裂。若不是这个多事的小二,自己也没有这么多麻烦,他竟然还敢擅自做主把车货交给衙门,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子,忍住朝那张油滑的脸来一拳,一字一顿道:“去给老子拿回来。快点。”
“是,是。”
前方就是宣正门了,李老头让小骡子加快了脚步,一道白影突然出现于正前方,定然不动。伸出手臂,似乎想拦住他。李老头精神恍惚,待到反应过来时,骡子已朝那人撞去。电光火石一瞬间,那人迅速闪身,回手拉住缰绳,勒停疾驰的骡子。
李老头惊魂未定,眨眨眼,看清来人。是那个少卿大人身边的护卫。
“还,还要,做甚?”
祁越客气道:“大人请老丈去陶陶轩一叙。”
陶陶轩斜对面的早点摊前,一名身材高大,头上包裹着黑色布巾的男子买了一碗油茶,瞥见门口那被伙计牵着的驴车,驴车旁那黑色的背影很是熟悉,而他身侧的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不一般。
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扔下碗,朝陶陶轩而去。
“老丈请坐。”
李老头坐如针毡,少卿大人的目光从头至尾都没有离开过他,虽然温柔没有攻击性,但他浑身不自在,比方才被镣铐拷着还难受。
云瑾轻声道:“在下有些事想单独问问老丈,故而命祁越将你拦了下来,老丈莫怪罪。”
店小二端来三盘精致的糕点,云瑾把其中一盘推过去,道:“这是芙蓉玉片糕,用鲜嫩的藕榨出汁水,和入糯米粉,配以切成片的核桃莲子,蒸制而成。有荷花的清香,米香和果仁的软糯,味道不错,老丈请品尝。”
“多多谢大人。”李老头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小小的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清香怡人,仿佛置身于荷塘,被荷香围绕。
“好吃,好吃。”李老头赞道,放下了筷子。
云瑾道:“听老丈的口音,似乎是京郊人士?”
李老头点头道:“不错,老汉我是高陵县李家村的人。”
云瑾道:“老丈来京是探亲还是寻人?”
李老头道:“老汉一庄稼人,有几颗核桃树和枣树,亦种了些花生,收成多时便把剩余的送到京城的小铺。咱家的果实个大,价格便宜,就是不一定有。我老伴会做糖枣和山楂糕,每次送货时,我便自己摆摊,顺便卖一点,却也算不得商贩。”
云瑾带着淡淡的微笑聆听,等李老头说完才开口:“论远近,高陵县比京城少走十里路,先生为何舍近求远?”
李老头冷哼一声:“说起来,高陵县离京城亦不远,却无人知道,那包不平是个贪得无厌的贪官。”
云瑾诧异道:“老丈慢慢道来。”
“我也是听女儿女婿讲的。”李老头喝了一杯茶,紧张的情绪也渐渐放松下来。
“父母官,父母官,当官的人算是百姓的衣食父母,那高陵知县包不平却规定,要找衙门办事必须得给钱,且是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而来,没现银的可以先欠着,但官府若有需要必须无偿做工,用以抵债。因此啊,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大家都自己解决,能好好商量就和和气气,也不敢大声喧哗,大打出手,否则还得罚款,那街上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都有衙差巡逻,旮旯缝里,过街老鼠都不放过。”
云瑾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有次,我和老伴去高陵县探望女儿女婿,路上有两人发生了争执,最后打了起来,衙门里的人来了不劝架,不问因果,反而将两人押到衙门,皆罚款二两银子。说是阻碍交通,影响县里的形象。我老汉随地吐了一口痰,扔了一点瓜子皮,足足罚了三十文。街市不能随便摆摊,必须在规定的范围内,若是有人敢违规,车货一同没收,想要拿回去还得用钱赎。”
李老头嘿道:“你说,这样的高陵县我敢去做生意,棺材本都不够罚的。”
他愤愤不平,云瑾竟笑了:“听起来,这包知县确实有点爱财如命了,难怪老丈怨言颇多,要舍近求远。”
“我不在县里,他要罚也罚不到我身上来,女儿女婿相对要难一点,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活,难呐。”
李老头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云瑾不置可否,片刻后又道:“可否看看老丈腰间的钱袋?”
“这个?”李老头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取下来双手递过去,“这个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看材质应是兽皮做的,可防潮防腐。皮面触感粗糙,较为厚实,兴许是熊皮。不过这种熊中原少见,或是来自西域。”云瑾道,“这钱袋,不是老丈自己的罢?”
“确实不是。”李老头将路上帮助宋文杰和南萍儿的事,还有那个世外高人花大价钱买下自己两袋粮食的事均告知了云瑾。
云瑾有些佩服:“老丈果然是心善之人,那位无名兄亦是如此,杨武侯今日莽撞了,在下替他想老丈赔个不是。”
“大人莫要行此大礼,折煞老汉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高陵县目前的发展情况,孟尧进来问:“大人,晌午到了,是回府还是就在此处用饭?”
李老头十分担心云瑾会留他吃饭,忙说:“再不走,回到家天都要黑了,老汉老眼昏发,怕生事故。大人,告辞。”遂与三人作别,急急离去。
云瑾就在陶陶轩用了午饭,饭后去了一趟户部,找出包不平的户籍资料。
那头,杨武侯带着衙役搜查了整个院子,没有找到贼人的踪迹与藏着的赃物,遂又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去了王宅。
王宅早已不复当年的华丽。墙壁坍塌,瓦片脱落,树木枯萎,池塘干涸,庭院杂草丛生,荒凉萧瑟的令人心酸。
正门被贴了封条,昔日黄纸发白,字迹褪色,油墨向四周晕染开。封条未被撕坏,周围也没有可疑的足印,杨武侯环顾四周,挥手道:“去旁门。”
王宅有三个旁门,前两个均无异常,接近第三个时,周围有浅浅的足印,大小与之前的不符,门闩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上面没有雪。众衙役心潮澎湃。
杨武侯的双眼射出凛然的光:“勿打草惊蛇,本武侯要瓮中捉鳖。”做个手势,衙役打开门闩,悄悄的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