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棠道了一声失陪，便疾步离去，听见吱嘎的开门声，又听男子憨憨的笑了两声：“柳大夫，你在家真是太好了，我跑了三家医馆都关着门，果然还得来萱草堂，一开始觉着远，结果跑个来回都够了。”
男人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珠。
柳月棠将他让进门，男人说了声谢谢：“我那傻婆娘吃多了，喊着肚子疼，疼的打滚，我来给她抓两幅消食的药吃。”
柳月棠蹙眉：“你应当把她带过来的。”
男人有些不耐烦：“她肥死了，哎哟哎哟的不停叫唤，丢死人了。”
“除了疼，可还有其它症状？呕吐，昏迷，腹泻？”
“嗯？我想想啊。”男人一拍手：“吐了一点。”
“食物消化的如何，可有血丝？”
男人啧了一声：“那样恶心的东西，我哪有心情看，不过她也不是第一次，以往都是吃点消食的药就好了。”
柳月棠似乎没说话了，阿宝只听到偶尔传来拉抽屉关抽屉的声音，很轻很轻。
阿宝道：“我还想问你要不要再吃一个，听到那个人说积食，怕你也积食，就不吃了啊，剩下的姐姐给你包起来，拿回家和娘亲弟弟一起吃，好不好？”
月儿的目光从圆月月饼上移开，羞涩道：“谢谢姐姐。”
阿宝去找柳月棠拿了几张纸，静静看着她包月饼的月儿突然问道：“姐姐，你知道柳哥哥一个人，是专程来陪他的么？”
阿宝偏头对她一笑：“可以这么说，团圆节这样的日子，不能一个人过。”
月儿低了低头：“我娘说嫁人就要嫁柳哥哥这样的，温柔体贴，又懂医术，什么都不用怕，有他在就很安心。”
阿宝用手挡住嘴，神秘道：“不过我觉得柳哥哥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因为想嫁给他的人太多了，都排到南蜀郡去了。万一姑娘们为了他打起来，会伤及无辜。”
“姐姐，你也是么？”月儿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否则你也不会专程过来陪他，那么复杂的宫灯哥哥也愿意给你做，他一定特别喜欢姐姐。”
“他是姐姐的哥哥，喜欢但不能嫁，姐姐……”阿宝顿了顿，手不自觉的摸了摸手镯，叹息道：“有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
虽然他一直看着她的脸，但阿宝抚摸镯子的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看着阿宝低垂的眼眸，心中某个位置被狠狠揪着。
观世道：“再修炼个几百年就能有声儿了，殿下，你猜娘娘刚刚说了什么，是不是在骂你？这么重要的节日，居然一个人躲在山坳坳里喝闷酒。”画面又转到柳月棠那边，叹道：“不过人家也不需要你，看这位公子，面若皎月，高大伟岸，真真好看，我要是个女人就嫁给他，给他生好多好多小孩子……”
冥王嗤道：“此人胆小如鼠，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一点医术罢了，只因有一张好看的皮囊，便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哼，肤浅。”
“你就是嫉妒。”观世啧啧道：“没想到你也如凡人一般，有嫉妒心肠。”话锋一转：“你若不在乎皮相，为何要变的这般好看？你变个屠夫样，肥头大耳，秃头虬髯，再来个将军肚，看人家还待不待见你。”
冥王懒得睬他，心念一动，手镯嗡了一声，随后发出一点淡淡金光，不过因为镯子藏在衣袖里，两人都不曾发现，她们的对话，冥王却听的清清楚楚。
观世咂咂嘴：“你真是越来越……”冥王眉一挑，镜面上“变态”二字刚有个浅影嗖一下就消失不见了，观世讪笑着，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该休息了，想看你自个儿想法子。”
说着缩小身量，往放着茉莉花的桌子上一跳，又跳进那个华贵的匣子里，匣子底部铺着丝滑如水的绸缎，观世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扭动两下，又拉过一方云锦盖上。
冥王仰头灌了一口酒，只听月儿道：“啊，那个人难道比柳哥哥还好看？”
阿宝笑了笑：“他们的好看不一样，但喜欢一个人，不是看他好不好看，而是……”
女月儿眨眨眼，看着她，阿宝却不说话了，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喜欢阎公子，或许是因为初见时他那个微带哀伤的笑，或许是他一直一个人，孤独的让人心疼，或许是他总是微凉的手，想牵一辈子，用自己去温暖呵护他。
阿宝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长大后你才会明白。”
月儿认真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柳哥哥。”
男人看着忙碌的柳月棠，搓搓手心，讪笑道：“过节了还来麻烦柳大夫，真是不好意思啊。”
“大夫如同战场将士，随时待命，你不必言重。”
男人叹道：“柳神医德高望重，柳大夫年纪轻轻亦是品德高尚，真是我们十安县百姓的福气，有你们父子二人在，嘿，啥病都不怕，人人都能长命百岁……这这么多？”
柜台上六大包，男人着实吃了一惊：“这得多少钱？”摸出两块碎银：“够么？”
柳月棠不置可否，拿着碧青色瓷瓶道：“这个药丸是止痛的，配以温水吞下，如果吃了还不能缓解腹痛，一定要将人带来医馆。这副是消食的，这副是健脾胃的……”看着男人有些不痛快的神色，温声道：“你娘子总出现这种情况有可能是肠胃不好，不可掉以轻心，日常饮食需清淡，分多次进餐，一次少量，七八分饱足矣。”
“哦。”
“吃完药后，如若未缓解，一定要来告诉我。”又加了一句：“不收诊费。”
“好嘞好嘞。”男人眉开眼笑的应下，放下碎银，把瓷瓶揣怀里，一手拎三包，感慨道：“柳大夫真是活菩萨在世啊。我那傻婆娘还想搬去南蜀郡，那些地方哪有您这样好的大夫。谢谢啊谢谢。”
柳月棠领着他出门：“快些回去，别耽误了你娘子的病情。”
“好嘞好嘞，柳大夫再见。”男人连声道谢，又说了句节日快乐，拿着药跑了出去。
内厅传来阿宝欢快的笑声：“那我去告诉他，让他等等？”
柳月棠掀开门帘，看到的就是阿宝的笑脸，他也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告诉谁，等什么？”
月儿拼命摇头，攥着拳头紧张的看着阿宝，看到柳月棠狐疑的目光，红了脸，低下头去。
“你放心，这是我们秘密，我不会告诉他的。”阿宝故作惊讶道：“我说萱草堂怎么这么安静，慕大夫他们都回家了么，那柳伯伯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说完，阿宝敏锐的察觉到柳月棠的脚步滞了滞，淡淡道：“他去找珞公子了。”
垂眸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的落寞，看的阿宝的心肝涩涩的。
“是不是珞公子的腿疾又犯了？”
柳月棠：“或许是罢。”
阿宝叹道：“珞公子也真是可怜，估计除了你们便再无其他人照顾他了，柳伯伯只是同情他，没别的。”
柳月棠怔了怔，连她都看出来了，难道还觉得自己多心了么？眼眸渐渐低垂。
只是他担心的和阿宝说的不是一码事。
本身他也同情珞璃，对珞璃也格外照拂，但柳伯韫对珞璃的好，已经超出了大夫对病人关心的范畴，。
首先他帮助珞璃换了个地方，这他能理解，毕竟甜水巷阴湿，不利于他的恢复，然后找了一个婆子一个小厮，也能理解罢，毕竟珞璃现在不能自理，需得人时时照看着。
免费赠药，也能理解，毕竟珞璃没有收入来源，萱草堂一直也是秉承着济世苍生的医训。
但即便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柳伯韫还是经常去探望，又是送衣裳送吃食的，偶尔还会留宿，虽然柳月棠很不想侮辱爹的名节，但珞璃毕竟是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又长的那么好看，这万一……
唉！
“叹什么气啊，我陪着你，你还不开心？”
虽这样说着，阿宝心里也不痛快。算算时间，现在还未到戌时，也就是说柳伯韫晚饭没吃就去了珞璃家，将他带到街上游玩，而完全忽觉了亲儿子的感受，她这个旁人都很难受，更别说他了。
“你在我固然十分开心。”柳月棠微笑：“我晓得，珞公子的腿疾比旁人严重，又独自一人，爹多关心他一点应该。”看着月儿吃了最后一口月饼，问道：“姐姐做的月饼是不是特别好吃？”
“嗯。”月儿面带兴奋，含糊不清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月饼，我娘每年买的都是麻饼，就是有芝麻的那种，她说这种月饼很贵，买不起。”
阿宝道：“以后想吃就来姐姐的宝店买，绝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又问柳月棠：“你要吃么？我去给你拿。”
“可你不是都给月儿包起来了么？”柳月棠满眼哀怨：“我此生注定是吃不到了。”
嘶～牙真酸。
“厨房在哪里？”阿宝豁然起身，挽起袖口，：“本姑娘给你现做，做一屉，只许你一人吃，你要吃不完……哼哼！”
扬扬桃子似的拳头。
“柳哥哥，给。”月儿捧起一个打开的纸包，是那块圆月形的月饼，柳月棠微笑道：“这是姐姐给你的，哥哥不能夺人所爱。”
月儿有些着急，往前一送：“我送给你，你也不要么？”
“月儿，你自己留着。”阿宝把月饼重新包起来：“这个月饼是糯米粉做的，但哥哥不能吃糯米，吃了他会不舒服。”
柳月棠双目闪闪：“我以为你也忘记了。”
阿宝吐吐舌头：“我也是刚刚想起来。”
柳伯韫有时候会外出，两三日回来不了，沈渭便柳月棠接到家里去，同沈勖吃住学习。十岁那年，与沈勖一起去找卢家姐妹俩玩，隔壁的丁保山也在，六个孩子，比枝头上的麻雀还闹，卢韦氏煮了一锅五彩的酒酿汤圆，当时柳月棠也不知道自己不能吃糯米，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新奇的食物，敞开肚子，吃了一大碗。
吃完后，几个小伙伴一起做游戏，柳月棠坐在一边，愁眉不展的，脸色有些难看，卢韦氏当他是没吃过，吃撑了，便忙自己的去了，结果没多久院子外传来惊呼声，丁保山声音最大，一个劲儿的吼：“韦姨韦姨，快来啊，柳忆要吐死啦……”
吃的汤圆全部吐了出来，还在吐，胆水都吐出来了，在床上躺了三天，黄皮寡面，眼窝深陷，跟一缕惨死的冤魂似的，把卢韦氏吓的连做了几天的噩梦，以后再不敢给他吃什么东西了。
柳月棠轻叹：“能想起来也不容易了，连我爹都不曾记得，还总说我是因为挑食引起的。”想起这个，心有点隐隐作痛，默默哀叹。
忽听外面砰一声，似乎是门被用力推开发出的声音，月儿的手抖了抖，柳月棠蓦地站起来，面露惊慌之色，面对阿宝诧异的眼睛，定定神，刚要说什么安慰的话，便听一个苍老带着哭腔的呼唤。
“柳神医！柳神医！快救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