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哭泣着:“那个人,他不是我的叔叔,我根本不认识他,求你们了,放我走罢,我是被他骗来的,我爹娘还等着我呢,求你放了我罢……”
醉红楼的管事阮妈妈咬牙切齿道:“放你走?你可是老娘花了二百两白银买来的,你走了谁来替我赔钱。”
阿宝抓住阮妈妈的裙边:“我爹有钱,我家住在十安县燕尾巷,我爹叫卢铁生,只要你将我送回去,我爹一定会赔你钱的,一分不少,真的。”
“哟,小丫头,你别以为能再花二百两把你从我这弄走,得要二千两,十倍偿还。”阮妈妈笑了一声,抬起她的尖下巴,十分满意:“不过,你这样俊俏的模样,只要再养个两三年,别说二千两,就是两万两都能给我赚回来,你说我能放你走?”
阿宝忿忿道:“你们,你们,真是丧尽天良,明目张胆拐卖良家妇女,目无法纪,就不怕官府把你们都抓起来吗?”
护院段三平抱着双臂,哂笑:“呵,年纪小小,懂得还不少。”
阮妈妈亦冷笑:“官?哪个官敢管醉红楼的闲事,怕是嫌命长了罢?”一把抓住阿宝的手腕,阴恻恻道,“我劝你乖乖听话,才能少吃些苦头。”
阿宝打了个冷战,眼泪在眼眶打转,梨花带水的模样没有激起谁的同情心。
阮妈妈不耐烦道:“去,好好洗洗,又脏又臭,跟个叫花子似的,别玷污了我醉红楼的名声,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洗干净了,送到红月那里,跟她好好学学……哎哟!”
阿宝被她拖着走了两步,突然反手抓住阮妈妈的手,在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阮妈妈疼的大叫一声,忙甩开她,阿宝又趁机在她脚背上踩了一脚,使劲全身力气猛推一把,阮妈妈撞在了段三平身上,两人又一起撞在了墙上。
阿宝开始没命的跑,阮妈妈尖着嗓子喊道:“快给我抓住她,若是让她跑到前厅,惊扰了客人,你们都给我吃不了,兜着走。快去。”
两个青碧色的丫鬟端着托盘从拐角处过来,有说有笑的,阿宝一头撞了上去,把自己也撞的眼冒金星,对方托盘里的杯盘在地上砸的粉碎。
“狗崽子,小贱人,你你你……”
阮妈妈怒不可遏,护院面目狰狞,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
阿宝揉揉被摔痛的屁股,正要爬起来再跑,突然感觉后颈一紧,身体腾空,被拎鸡一般被那凶神恶煞的麻贵拎在手里。
阿宝性子很犟,拼命挣扎,弹腿,又抓又挠,大呼救命,眼看要被她挣脱掉,麻贵一个狠心,反手捉住纤细的手臂,只听一声清脆的“咔”,阿宝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眼泪潸潸。
跪在地上捡碎片的两个丫鬟愣了愣,互相使个眼色,只捡了大片的碎片便匆匆离去。
阮妈妈怒气冲冲上前,跺了一脚:“你个混账东西,怎么把她手臂掰断了,她残废了,你让她以后如何在我这接客。”
麻贵道:“老板娘放心,只是环节错位,能复原的,小的只是让她跑不了。”只见他抓住阿宝的手臂再一反转,又是一声脆响,阿宝的手臂被他接回去了,可那钻心的疼还没有消失,阿宝疼的麻木了,没有哭声,只是泪流不止。
阮妈妈捏着香的熏人的手帕,指尖颤抖:“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知好歹。老娘在做这行这么久,没见过你这么烈的性子。竟然敢咬我……”说着高举起右手,“小贱人……”
巴掌带着冷风,直逼阿宝的小脸,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简直,不可饶恕!
阎公子脸色阴沉,身影快的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周身裹挟着骇人的疾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拍上阮妈妈的脸,迷住她的眼睛。
“哪来的妖风,老娘的眼睛………哎哟!”
阮妈妈在脸上胡乱擦着,突然肚子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倒飞出三丈远。五脏六腑仿佛要炸开似的,阮妈妈捂住肚子在地上打滚,哎哟哎哟的惨叫。
段三平瞪圆眼睛,大叫一声,“老板娘。”又恶狠狠的看着施暴者,一对上阎公子冷酷的眼神,仿佛两柄利剑穿透身体,段三平浑身都软了,默默地咽下喉头的话,爬到阮妈妈身边,欲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别动!”阮妈妈摆手,咬牙切齿道:“是谁,踹的老娘?”
段三平瞄了一眼,战兢兢道:“不,不认识。”
段三平扶着她坐起来。阮妈妈靠着廊柱喘息,看到那个黑色的背影,愤怒的表情瞬间凝固:“阎,阎公子。”
麻贵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仍旧装腔作势:“你,你是什么东……老,子,劝你莫要多管闲事,赶紧……”
阎公子步步紧逼,黝黑的瞳仁金光闪烁:“尔竟敢断她的手臂!罪不可恕!”
麻贵在阎公子的逼视下,微弱的气势溃不成军。
“没,没有断……”
断字是从嗓子眼里艰难的挤出来的,阎公子扼住了他的咽喉。面前这个面容苍白的人力气大的可怕,麻贵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喉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只需轻轻一捏,就能折断这人的喉骨,让他去地府报道,接受最残酷的惩罚,永世不得为人。
一声细微的骨裂,仿佛只是折断了纤细的枝条,麻贵的头像死鸭子一般垂下,被扔了出去,扔到墙角的雪堆里,厚厚的雪将他掩埋,如一座白色的坟茔。
又虚空一抓,阮妈妈和段三平看着他空无一物的左手,莫名的感觉惊恐,此时的阎公子恍如神袛,而他们就是地上该死的蝼蚁,只见他薄唇吐出一个“散”字,周边的空气似水波一般,倏然荡开。
阮妈妈感觉有东西贴在脸上,触感像一片轻盈的雪花,不带她细细感知,又消散了。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阮妈妈战兢兢的想。
想来想去,连皇上都想到了,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阎公子是阴司主神冥王殿下。
阿宝匍匐在地,兀自沉浸在悲伤与恐惧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冥王蹲下去,掌心贴着她的颅顶,柔声道:“别怕,有我在,任何人都休想伤你。”
这样温柔的声音是她被拐卖以来第一次听到,恍如隔年,阿宝缓缓睁眼,怯怯的抬头,眨眨眼,满目疑惑。
冥王笑了,捧住她让人怜惜的脸蛋:“不记得我了?”那个笑容能将湖面的冰融化。
“你是……”
“是我。”冥王微微颔首,“阿宝,好久不见。”
听到那句好久不见,阿宝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自与他分别后,阿宝日日翘首以盼,盼望明日的到来,盼望与他再次相见,一起吃十安县的美食,看春花夏雨感秋风冬雪。然而,一天两天三天不见人,一月两月三月过去了,他亦没来。三年的时间仿佛眨眼便过,阿宝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位满目柔情,笑如春风的公子。
未曾想又见到了他,居然还是在这种地方。
阿宝抽噎道:“你……为什么……没有,来?”委屈至极,双手抓的更紧,“我,等了,你,好好久……”
胸腔某个地方仿佛被针扎了似的疼,冥王满脸愧疚。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我那次只是想看看你,没想过要再次涉足你的世界,但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你。阿宝,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没有在想你。”
阿宝眨眨眼,不太明白话里的意思。
想我,为什么又不来看我?
冥王亦不做过多的解释,只道:“来,我带你离开。”
阮妈妈满头的金钗银钿散一地,头发乱如疯妇一般,段三平将碎成三段的玉簪和几粒珍珠捡起来,又爬到阮妈妈身边,贼似的看着脸色由阴转晴的“阎公子”抱着他们未来的摇钱树离开。
“老板娘,麻贵半晌没动静,是不是……”段三平咽咽唾沫,看着雪堆,“死了?”
阮妈妈还在失神,被他吓了一跳,大骂道:“还不去把人拉出来看看。”
麻贵确是死了,毫无生气。
阮妈妈满脸愁容,段三平亦一脸哀怨:“他把人带走了,怎么办?要不小的去查查他什么底细,再将人抢回来?”
段三平不认识“阎公子”,阮妈妈可再熟悉不过了。这位爷自两年前就开始光顾醉红楼,整座楼的姑娘只要念念,被这样一个贵公子看中,众姐妹羡慕嫉妒皆有。不过听念念讲,他从来只听曲,别的什么都不做,连一句荤话都不会讲。偶尔会留宿,但经常平白无故的消失在房中,守夜的护院知道苍蝇怎么飞进来的,却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
总之是一个很神秘的人,越是神秘的人背景越是强大到让人不敢想象。
阮妈妈有气无力道:“底细?这个人的底细不简单啊,没想到这个小贱人……”转而又露出惨兮兮的表情,“哎哟,我这是倒了什么霉啊,醉红楼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老命都得搭进去,快,扶我起来……”
隔墙外的三人都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念念同方公子作别,急忙朝月门走去,翠心紧随其后。
跨过月门,念念看到冥王走的飞快的身影。她从右侧绕过去,与冥王碰了个正面。
“阎公子……”
“阎公子”平时言语不多,给人散漫不羁,无悲无喜的感觉,仿佛没有世上什么事值得他表露情绪,而此时脸色阴沉,一身的怒气让人退避三舍,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那是谁?
难道是……
被拐来的姑娘。
方才的动静就是他为了抢夺这位姑娘,与护院发生了争执吗?念念心道。
目光有意无意的瞟着他怀里的人,但女孩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只能看到小半张侧颜,面颊上似乎有四个红印子,裸露的手臂上几道淤青,让人怜惜。
冥王面无表情道:“今日有事,先行一步,不必相送。”
念念忙道:“她受伤了,快送到我房里去,我那儿有……”
冥王道:“不必了,我这就带她离开。”转身走下游廊上的台阶,冷雨扑面,冥王感觉不到寒冷,径直往前。
念念加快脚步跟着他,翠心急忙替她拂开面前的芭蕉叶,一些碎雪还是粘到了念念的狐裘上。
“阎公子,下雨了。”
冥王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