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真的可能错了。”
白鄯有点眼花,那天的景象看的不甚清楚,虽然有望很肯定他真的看到了,但就目前沈勖的种种反应,越来越觉得是地府搞错了,要不就是那道士骗了他们。
“三少爷,他不会……”
柳月棠握住白鄯的手:“白叔,相信我,他就是沈勖。”
“啊,哦哦哦。”白鄯茫然的点点头,“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放心了,再等等,再等等。”
柳月棠把玉环放进他手里:“把这个还给他,我走了。”
神情恍恍惚惚的,差点撞在柱子上,白鄯担忧道:“月棠啊,你气色不太好,要不要我让平安送你回去?”
平安袖着手,探头探脑的模样,听闻此话回过神来:“好啊。”
柳月棠淡笑:“不必,我没事。”白鄯与他同行,身后的琴声戛然而止,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你既都知道了,我且就让你知道,但别多管闲事。”
“……”
这带着威胁的口气,三人吸了一口冷气。
柳月棠虽在笑却仿佛沧桑了许多:“不会,请放心,我也希望阿宝能幸福。”
拖着无力的身体走了。
从沈府出来,柳月棠走进了一家酒馆,要了一壶酒,喝了一半的时候观世走过来,轻轻坐下,看着他:“你怎么了?”
柳月棠醉眼朦胧,见到是她,咧嘴笑了:“你来了,正想着你呢。”斟满一杯酒,“来,陪我喝酒。”
观世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他,点头:“好,一醉方休。”
两人皆不言不语,你给我倒我给你满,推杯换盏间,两壶又见底,柳月棠脸不见红,却是已经醉了,身形摇晃不定,看东西出现了重影,但眼前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不知为何心情就十分的好,身子微微前倾:“我有个疑惑,很久了,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你说啊。”观世还清醒着,只脸染上了一层胭脂般的红,托着下巴傻笑着。
“你为什么,现在总变女人,你到底是男,是女?”
他的舌头有点大,说话不甚清晰,观世在脑中走了一遍才明白。
柳月棠期待的看着她,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观世没有立刻回答,头渐渐低了下去。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你这样很可爱,我看着就十分高兴。”柳月棠举起酒杯,拍了拍胸脯:“认识你们这群神仙,是我,柳月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认识你……”
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打了一个嗝,趴在桌子上,声音逐渐微弱:“很高兴,真的……”
观世也趴了下去,下巴垫在手臂上,食指轻轻划过鬓角,细细描摹精致的轮廓,填补心中无妄的念想,明明就在眼前,中间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仿佛置身一片迷雾,若不是听得见他的声音,就会失去方向。
“因为我变不回去了啊。”
良久,观世轻声道。
“作为妖怪,还是我这种妖怪,本是没有性别的,可男可女,但现在我喜欢上了你,你喜欢女人那就只能是女人了。”
握住柳月棠的手,不可名状的忧伤充斥着身心:“月棠,你会喜欢我么?”
柳月棠走后,冥王忽然来了兴致,又弹了好几曲,一首比一首欢快,有望在一边急的不行。
“少爷少爷,白叔已经等你很久了……”
“我看到了。”冥王有些不悦了:“何事,直说。”
白鄯侧身道:“少爷,这位是二夫人,你可还记得?”
安宁微笑着看着他,眼底带着自以为雅致的欣赏。
身着绛紫色对襟长裙,湖蓝色锦缎绣鞋,头发盘成随云髻,耳环头饰很繁琐,恨不得把所有的发钗都堆在身上,仿佛才能彰显她的华贵。
不过再怎么用华丽堆砌,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俗气,初看会觉得跟沈勖母亲一样,但长在骨子里的庸俗市侩和小家子气在她脸上一览无遗,冥王真不知道沈渭竟然看上这么一个女人,简直是晚节不保。
“二夫人?”冥王似笑非笑,翘着二郎腿,“我那堂兄沈琮的二夫人吗?”
安宁的脸当场就白了,白鄯的脸色也不好看,咳嗽一声提醒“沈勖”。
“少爷,这是老爷的二夫人,您应该叫一声姨娘。”
安宁想尽量摆出当家主母的大度:“无碍,白管家,勖儿大病初愈,头脑兴许还不甚清晰,不记得我也属正常。”
冥王呵呵笑了两声:“不是不记得,是不想理你。”
“你说什么?”安宁的脚步停下,尾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伪装的沉稳大气在一瞬间崩塌。
冥王悠悠道:“从前这里不欢迎你,现在更加不欢迎你,以后不准靠近半步。”
不给安宁任何反驳的机会,也没看她惨白的脸,颤抖的肩,径直走了。
安宁晚上连饭都吃不下,她与沈琮的事沈勖是知道的,还警告过她安分一点,当然只是很温和的眼神警告,平时对她也算尊敬,言语从不会如此激烈,今日确实赤裸裸的侮辱。
这差距也太大了,都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还不相信,今儿是见识到了。
他看起来不像会杀人的样子,慵懒的神色却让她后怕的紧,安宁只想安安分分的过好日子,觉得以后还是别去招惹他为妙。
当晚,阿宝果然没有回家,夫君也没去接她,爹娘也没劝,这里也是她的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特别想念那个怀抱,蜷缩在被子里,不争气的流了很久的眼泪,冥王就在她旁边,又心疼又好笑,虚虚的抚了抚她的脑袋,阿宝闭着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冥王沐浴着晨光红霞走进院子,像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带着一身不容反驳的霸气。
阿宝看着他其实很高兴,但因为在闹别扭不能先示弱,否则会让他得寸进尺,于是装作看不见他,也不理他,端着饭碗吃自己的。
冥王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扛回了家,阿宝拼命挣扎,他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卢铁生夫妇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把人扛走。
两人一路被围观,阿宝捂着脸:“没脸见人了。”
回到家,冥王并没有在阿宝的想象中纠缠她,也没有低头认错,保证决心什么的,吃了饭就到书房去了。
绿儿跟着阿宝在院子里散步,兴奋的告诉她:“昨天三少爷弹的琴可好听了,连蝴蝶都来了呢,可惜夫人你没看到,简直太美了。”
弹琴?他怎么会弹琴呢?
“你昨天弹的什么?”阿宝问。
冥王放下笔:“你想听?”
阿宝点头。
那乐曲很欢快,听的人心情舒畅,望着花圃中翩跹的蝴蝶,她问这名字是不是叫双蝶。
冥王微微一笑:“这个名字不错,以后就叫双蝶了。”
“我好像听过。”阿宝说,拿起一只箫:“会么?”她自己吹了起来。
冥王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赞许道:“你也有几分雅兴了。”
“是你教我的。”
兴奋之色瞬间淡了许多,又听阿宝说:“记得这首曲子的名字么?叫做眷思量,那年在婶婶的墓前,你吹给我听的。”
冥王道:“不好听,夫君给你重新做一首。”
阿宝埋首他胸前:“只要是夫君你做的我都喜欢。”
耳旁的心跳声好像加快了一点。
一直等到晚上,冥王才问:“你为何不问我怎会弹琴而不会吹箫。”
阿宝眯着眼睛,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躺着:“你这么聪明,会弹琴有什么,忘了那么多,不会吹箫不奇怪。”
冥王认为她没有说真话。
“但是你唯独没有忘记我呢。”
冥王抚了抚顺滑的脑袋:“知道为什么么?”
“嗯,我很想知道呢。”阿宝正色道。
沈勖有个小画册,那也是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不知怎么被冥王翻了出来。
里面画的都是阿宝。
挽着裤腿下河捉鱼。光着肉肉的胳膊上树捉蝉。大笑着撵狗,哭着被狗撵。满头鸡毛,举着俩鸡蛋笑的像个阳光灿烂。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手里黑黑的小圆粒像羊粪蛋。
“那是草果,我以为是桂圆干。”阿宝红了脸:“不许笑,我那时才四岁,什么都不懂。”
冥王但笑不语。
“你小时候被毛毛虫吓哭了呢,还有吃果子酸的脸都变形了,我都没笑你,你竟然把我糗事都画了下来,没收没收。”
冥王不准,他保证不让别人知道。
还有一张是她倒挂在槐树上,沈勖应是故意的,即便是倒着脸看起来也没有变形,依旧很美。
很多时候冥王都会把这个册子拿出来看,这些都是他缺席了的时光,分外的珍贵。
最后一张是唯一有色彩的一张,画中之人呼之欲出。
阿宝坐在油灯下,低着头,一缕发丝垂下,手里拿着一块石青色的布,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在她手上,正是他身上佩戴的荷包,灯光映红了她的脸,更添一份温柔,温柔中又带着一份坚毅。
每次看到这个冥王心中就会泛起浓浓的柔情。
“你怎么知道我当时绣荷包的样子。”
“我怎会不知道。”冥王拿起她的手,轻轻摩挲茧,“我怎么这么有福气啊,娶到了你。”
“阿勖!”阿宝哽咽了,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
“不过……”冥王叹道,“可惜荷包丢了呢。”满脸幽怨。
“丢了就算了罢,反正那么丑。”阿宝打着哈欠道,“明日我给你买一个去,睡了啊。”
次日一大早,冥王穿戴整齐,阿宝诧异问:“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去布庄。”说话间已经跨过了门槛,“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晚上回来的时候,阿宝笑盈盈道:“回来了,辛苦了。”端茶递水,按肩捶腿,还亲自喂他吃自己亲手做的杏仁糕。
那谄媚的小样真是欠收拾,冥王一把揪住,饭也不吃直接扛进卧房,直到她求饶才放过。
明月把清辉洒向大地,月光照在窗户上,如在地上铺了一层薄纱,薄纱突然轻舞起来,凝聚成一个人影,飘向床前,静静的看着床上酣睡的人儿。
“你想吓死她么?”纱帐内,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出。
白影看向那两团幽蓝色:“我只是想看看她。”
冥王拉开纱帐,捏死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指尖燃起紫色的火苗,将尸体烧的灰都不剩,另一只叫了两个花式颤音,嗖的一声飞出了窗外。
他若无其事道:“你难得有机缘修炼出人形,若好好修炼,将来或许能修成正果,何苦留恋这人间。”
清夙离开后,月老一直愁眉苦脸,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乖巧的弟子,陆判给他推荐了沈勖,沈勖也很乖巧,他非常高兴,奈何沈勖不想修仙。
沈勖道:“我留恋的并非这人间,而是她。”
冥王眉头更紧:“她与你无任何关系。”
“我知道,只要这样看着她,就够了。”沈勖忧伤道:“她现在是普通人,只有短短数十载生命而已,若她不在世间了,再做别的打算。”
冥王道:“她会转世,再转世,生命一直延续无穷无尽,你可还会陪着她?”
“不,那就不是她了。”沈勖抬眼看着他,平淡中带着坚定:“阿宝,这世间仅此一个。难道殿下现在还不明白她是谁么。”
冥王手一挥,沈勖被吸进玉环里,玉身又多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的符号,玉环突然震动,符号光芒大放,待到金光消失,玉环又开始震动,震动的越来越厉害,金光出现它便又不动了。
冥王冷笑:“本殿的封印岂是你能挣脱的。”随手将玉环一扔,躺下去,将阿宝搂在怀里,阿宝翻了个身,猫儿似的蹭了蹭,他身上清冽的梅香让她觉得心安,嘴里咕噜着:“阿勖,抱抱。”
窗户正对着花圃,琼花静静绽放,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忽地花心金光闪闪,嗡嗡的震动声像藏了一只小蜜蜂。
“你怎么又把玉环乱扔?”阿宝把玉环从花枝上取下来,气呼呼的瞪着冥王。
“他自己跑过去的,真的。”
“谁信!”阿宝把玉环塞进冥王手里,加重了语气:“收好了,这可跟你性命息息相关呢,你忘了?”
冥王把玉环挂在阿宝的腰间,认真道:“玉有灵性,会择主,他总是离开我,却都被你找到,看来是跟你有缘。如今我已不再需要,便送于你了。”
阿宝看着他,握着玉环,温润光滑,有种莫名的熟悉亲切,忽地有些怅然若失,那种不可名状的空虚感又笼罩心头。
我到底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