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对她说过话从来都是温言细语，笑脸相迎，对其他人亦是客气有礼，阿宝一直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人，没想到生起气来却让人很是害怕。
委屈巴巴道：“公子，你不要凶我爹，我爹他是好意，觉得你的钱也来之不易，不想你再浪费。”
冥王眯眼道：“本公子何时凶他了？不过是说了些实话罢了，这便接受不了？”
对面两人都默不作声。
“没钱呈什么能，你被人拐卖不就是因为住的客栈不够安全么。”重重的哼了一声，“为了区区银子，还不长记性。”
卢铁生被他说的羞愧难当，低着头。
片刻后，他抬起头，声音暗哑：“如此，便麻烦公子了。公子这份大恩大德，卢某此生莫忘。”
“罢了，客套话不必多言。”瞧着他捂嘴忍着咳嗽的模样，眉头紧皱，“你别传染给她了，阿宝离他远一点。”
“不要。”阿宝抱着卢铁生的手臂，紧紧贴着，“阿宝不要离开爹爹，爹爹生病了，阿宝应该好好照顾他才是。”
卢铁生欣慰的摸了摸阿宝的头顶，两人相视一笑。
“小的时候阿宝生病了，爹爹也照顾阿宝，我都记得……”
冥王霍然起身：“随你罢，大不了再让陶老头给你开几副苦药就是。”
甩着衣袖离开了大堂，福来早就给他准备了另一间房，就在隔壁。冥王要了一壶烈酒，又让福来去附近请了大夫。
卢铁生只是轻微风寒症状，加上近来饮食作息不规律造成的体虚，只消煎两副水药喝下，适当进补，不日便能痊愈。
晚饭时，阿宝没有看到阎公子的身影，福来说客官一直在房内没出来。但房内也不见他的身影，到处都没有，一个大活人好似平白无故失踪了似的。
一直等到该熄灯睡觉了还不见阎公子的影子，阿宝不免有些着急。卢铁生安慰她：“阎公子应该是有事出去了，或者和朋友喝酒玩乐去了，他那么大一个人，丢不了。阿宝不担心，快快睡觉。”
卢铁生给她盖上被子，又讲起就以前讲过的传奇故事。他讲的生动，阿宝听的入神，阎公子不见了的事早被她忘在了脑后。
半夜，熟睡的阿宝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抽动鼻翼，不满的哼哼几句，翻个身，蒙住脑袋继续睡。
一个黑影杵在床前，两团幽蓝色似鬼火一般定在空中。
那是他的眼睛。
冥王直勾勾的盯着酣睡的人儿。
音音，你，只能是我的。
王六被抓的当日晚醉红楼没有开门，阮妈妈说是楼内出了些小小的事故，停业整顿一晚，明日便好了。翌日一早，有人经过醉红楼时，看到那雕花朱漆大门贴上了京兆府的封条。
不出半日，醉红楼被查封的消息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经常光顾醉红楼的客人无一例外的失落，放眼整个京城，没有哪一家青楼的姑娘能跟醉红楼相比，尤其是两大花魁。
一个如牡丹，艳丽妖娆。一个如幽兰，清冷典雅。
只可惜，以后是见不到了。
有人关心姑娘们的去处，更多人关心醉红楼是如何在一夜之间被查封的。
坊间有一个传闻，消息真实可靠，据说是从衙门传出来的。
三日前，京兆府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罗列了醉红楼买卖孩童，草菅人命，与黑市交易倒卖古玩玉器等多项违法经营活动，这封信当时被知府大人压着，不敢伸张，因为他都知道醉红楼背后的人身份非同一般。
得罪不起。
后来王六被抓，证实了信中所说，又有大理寺少卿插手，虞知府方才敢行动，主要负责人阮妈妈等手下多人锒铛入狱，不久后阮妈妈和莫员外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牢狱中，至今没有查出原因。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醉红楼被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搜出大量值钱的古董名画，有一些甚至是来自乌兹国的贡品。
所有的姑娘丫鬟奴仆都被安排在一座大院子里，人人平等，吃的是大锅饭，睡的是大通铺。
每个门口都有侍卫把守，衙门里的人走马观花似的来问话，没有嫌疑的便被放了出去，问及该去哪里时，宋捕头摆摆手：“关我什么事，爱去哪儿去哪儿。总之这院子不能住，明日就要还回去。”
虽然都被放走了，衙门却没有归还她们的卖身契，有人忍不住问了个为什么。
“不是不给，是没有找到。”
据护院段三平说，早在几日前所有的卖身契被一道奇怪的蓝色的火给烧了。
即便是自由之身了，但大多数姑娘还是去了别的青楼，她们什么都不会，只得重操旧业。有三个年轻美貌的被以往的恩客带回家，做个小妾，本本分分，后半生倒也无需担忧，而那些年长的，无人问津的，只得收拾行囊离开京城。
前途渺渺，不知方向在哪里。
红月走的那天，一台华丽的堪比喜轿的八抬大轿将她抬走，听说是城南年过六旬的邱老爷纳她为七房小妾。
轿子抬起来那一刻，红月掀起门帘，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掠过，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羡慕不已。
目光最后落在念念的脸上，念念微微点头，浅浅一笑。
红月的面容很平静，看不出悲喜，她那艳丽的脸上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勾魂夺魄的眼里藏着淡淡的忧伤。
以及从来不会有的情愫——羡慕。
思怡也要走了，她早就有个意中人，是跑船的，等会两人便要随着货船离开回老家去。思怡泪眼朦胧，男子在一旁安慰。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内心温柔又有耐性，是个值得依靠终身的人。
男子背着两人的包袱，思怡与他并肩而行，渐行渐远。思怡最后回了一次头，看到念念独自站在街头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身旁人握住了她的手，粗糙却温暖结实：“放心，俺不会亏待你的，俺也不会娶别的女人，你一个就够了。”
念念望着前方，甚是迷茫，以前天天盼着离开醉红楼，现在真的离开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姐姐，等等……”
两人回头看到奋力奔跑的小志，他掌着膝盖，气喘吁吁，歇够了，一抹额头的汗水，道：“念念姐姐，翠心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念念摸摸他的脑袋：“不想走也要走啊，京城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你们走了，以后会来看我吗？”小志扁着嘴，眨巴眨巴眼睛，好像要哭了。
念念叹了一口气：“姐姐一个弱女子，出门怕是不方便呢。”
小志吸吸鼻子，忙道：“那姐姐安好家了就给我写信，我来看你们，我是男子汉不怕危险。”挺着干瘪的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
“好，姐姐一定会给你写信的，小志要乖乖的听爹娘的话，好好长大。”
念念和翠心给他挥手：“姐姐走了啊，男子汉不要哭。”
“好，我不哭，呜呜呜……”小志遮住眼睛，眼泪成串的往下流，抽噎道：“姐姐，再见，了。我，我会，想你们的。”
念念今日穿的清新素雅，头上只插了一只羊脂白玉莲花簪，手腕挎着一个小包袱，装的是她喜爱的书和那本诗集。原来那些衣服首饰都没要，由于侍卫来的突然，每个人的私藏也没来得及带走，全部充公了，衙门只给了每人一点银子做路费。
“姐姐，我们去哪儿？”翠心问道，“要不要先去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奴婢再去……”
“翠心，你不是奴婢了。”念念回头道，羽睫颤颤：“你也没必要跟着我，你可以回家的。”
翠心怔住了，喃喃道：“姐姐，你是要赶我走吗？翠心，哪里还有家，有你的地方就是翠心的家。”
赌气般的紧紧挽住念念的手臂，又把头靠了上去。
“翠心哪儿也不去，就要跟着你。”
念念叹道：“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不去找方公子么？”
念念看了看她，又望着前方，眨了眨眼，拂开睫毛上的发丝，笑了笑，张开双臂转了一圈。
语调轻快：“那我们先逛逛罢，以后应该再没机会来京城了。然后去傲游天地，做一对快乐的江湖姐妹……”
翠心茫然：“啊？”
“走啊。”念念过来拉住翠心的手，两人跑了起来。
前方忽然马蹄声急，一匹高大油亮的黑马四蹄狂奔，飞驰而来，马背上坐着英姿飒爽的梁公子。
两人闪到一侧，梁公子没有径直离去，勒住马缰，停在她们面前。
两人福个身。
“奴家给公子请安。”
念念抬头嫣然一笑，眉宇间尽见活泼之色，少了一份温柔，多了一份坚定。
梁公子垂眼看着她：“本公子昨日回京，便听说了醉红楼查封的消息，我知你无去处，便随我回家，做本公子的三夫人，虽只是为妾，却能保你衣食无忧。上来。”
念念出神的望着那只手，宽大，掌心纹路清晰，手指长，骨节分明，应当很有力，能托起她的整片天空。
可，几日前同样有一只这样的手握住了她。
如今，他在哪里？
念念神色落寞，久久不语，梁公子些许的不耐烦：“你还不愿？”忽听见后方有人在疾呼：“令仪，令仪……”
念念看到来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笑意。翠心亦兴奋起来，脸蛋泛红。
“对不起，我来迟了。”方学义微微喘息，鬓角有几颗晶莹的汗珠。
念念会心一笑：“刚刚好。”
方学义接过她手里的包袱：“走。”
被忽视的梁公子脸色很难看，眉头拧的很紧。侍从大声呵斥：“区区市井小民，竟敢与我家公子争人，也不看看我家公子是何等身份，岂是你一个穷小子能比的。”
念念回身：“抱歉，梁公子。念念多谢您的抬爱，可念念已决定回老家寻亲，明日便会离京。”
“寻亲？”梁公子哂笑，“你若真有亲人在世，何须沦落青楼？即便有，你如今的身份，还有谁敢接纳你？”
方学义挺身道：“有何不敢，小生便愿接纳。”
“哦？”梁公子挑眉：“如此说来，你是要跟他走？”
念念与方学义心有灵犀一般相望，幽幽道：“若方向一致，便可同行一程。”
梁公子眯起了眼。
一个家丁对另一个使使眼色，两人撸起袖子，上前，挡住二人的去路，方学义冷冷道：“堂堂礼部梁尚书的公子，不会要当街抢人罢？”
梁公子一掌拍在马背上，撇撇嘴：“当然不会，本公子要的东西从来只有四个字——心甘情愿。她若不愿，我自不会强求。”勒马转头，扬声道：“如此，本公子便祝你二人幸福。驾。”
两家丁拼了命的跑，却也只能看到公子绝尘而去。
翠心欢欣道：“方公子，你怎么才来，姐姐等了好久。以为你不来了，方才还拉着我要去流浪呢。”
“翠心，休要胡说。”念念拉着训斥，却又闪着希翼的光望着方学义。
“你说回家寻亲，此话当真？”方学义的表情有些黯然。
翠心急忙道：“姐姐那是骗他的，若不那样说，梁公子不会放她走的。”
梁公子那人面上虽然好说话，那是因为众人恭敬他，毕竟是尚书府的公子，一般人不敢得罪。但若真有人跟他争心爱的东西，他绝对不会罢休。
尤其是方学义这种平民百姓，穷小子。
“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我呢，的确一直想像江湖女侠那般游历山川大海，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可惜没有一身武艺，只会弹弹琴，画画什么的。”念念背着手，微微抬起下巴：“不知方公子家乡的风景如何，能入画否？”
方学义愣了愣，继而露出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