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简易的木屋,门前搭了个棚子,棚子下是石头垒的灶台,两口大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口烧水泡茶,一口煮面,右边的炉子上熬着野菜粥,配上店家腌的萝卜干,倒是难得的野味。
不远处,一辆马车辘辘而来,马是普通的马,车也是毫不起眼的车,赶车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一看就是长年累月风里去雨里来的劳动人民。
车夫勒住缰绳,马车上下来两个人是阿宝和哥哥卢大勇。
卢大勇掩嘴打呵欠,伸个懒腰。阿宝嗅了一口,顺着味道看过去:“好香的粥。”
卢大勇不耐烦道:“大中午的喝什么粥啊,还是赶紧回县里去,我要吃肉。”
大婶笑容满面:“三位请坐。”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和板凳,待到客人落座,又招呼:“小店位置偏僻,原本只为给路过的人歇歇脚,喝口茶,偶尔提供野菜粥和酱肉面条,今日恰好都有,三位吃点啥。”
卢大勇问:“有肉么?”
大婶面露难色:“哎哟,真是不巧,方才有一商队,大概十个人,昨日打的那点野味,熟的吃光了,生的也给买走了,说是路上吃。”
阿宝微笑道:“那便来一碗粥,两碗酱肉面条。”车夫和卢大勇都没有说话,负责煮面的大叔便开始准备了。
面条拉的很细,很劲道,面上铺了一层肉沫,绿油油的青菜,一个煎蛋,汤底很鲜,阿宝见他们吃的香,也要了一碗。
卢大勇啧啧道:“吃这么多,谁敢娶你?”
车夫庆叔道:“臭小子,怎么能这样说妹妹。”拿起马鞭,朝背上抽了一下。
路的那头出现一个身影,那人一身黑衣,身后偶有白色衣袂飘动,远看只觉得身材颀长高大,走近才发觉气势强的不像话,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还是徒步。
黑衣人微微偏头道:“下来歇歇罢。”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阿宝抬头一看,咬断嘴里的面条,含糊不清道:“你不是阎公子的那个么……”
背后的阎公子探出头来,也有一丝丝惊讶,双眼弯弯:“阿宝姑娘,好巧,又见面了。”
“你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阿宝难以置信的问:“散步么?”
阎公子从老范背上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我们本想去赏枫叶,谁知途中遇到了山贼,把所有东西都给抢了去,幸好我这随从武艺高强,方才带我逃了出来。”
这才发现他如雪的白衣溅了不少泥点,平整的袖口微皱,老范发丝有些凌乱,神色一如既往的凝重。
“快坐下。”阿宝立马誊出位置,坐到哥哥那边去,又斟了一杯茶推给阎公子:“喝点水。”
见阿宝眼底带着心疼,阎公子垂眸偷笑:“这三日都不见你,未曾想在这里遇见,你是去了哪里?”
阿宝与卢大勇刚从平川乡回来,上半年程文友带着妻儿回了老家,老家开了一家书院,他现在在书院教书,卢晴柔带着珍儿做点针线活补贴家用,如今又怀了第二个,每日还得织布刺绣,卢韦氏心疼闺女,每月都会让他兄妹俩带点东西回去给他们。
阎公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洁白修长的手指握住杯把端起来,放置唇边,小小的饮了一口。
噗!
不可思议的看着茶水,又看了看诧异的阿宝,面不改色的微笑道:“不是茶难喝,我喝太急了,咳咳……抱歉,失礼了。”
老范自觉的给他拍拍背。
阿宝从袖口摸出一方洁净的面帕递过去:“擦擦嘴。”阎公子优雅的在嘴角两边点了两下,便还回去,阿宝淡淡道:“不想喝就别勉强了。”
阎公子眼里闪着感动的光,几乎要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表露真心了,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客气道:“阿宝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搭乘两位的车,一同回十安县?”
阿宝点头:“当然可以。”又加了一句:“不用给钱。”
这样一个爱财如命的人竟然没有趁机敲诈,阎公子是真的感动了。
“谁说不用给钱?”卢大勇挑眉道。
阿宝道:“不用理他。”
庆叔点头:“车是我的,顺路而已,无需言谢。”
卢大勇:“啧。”
阿宝道:“饿不饿?我给你们叫点东西吃?”
阎公子微微颔首:“那便有劳了。”
“吃什么?”
“你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阎公子道。
面条端上来,阎公子突然眉头紧锁,面上那层杂酱发出来的味道让他有些反胃:“这是什么东西?”
“杂酱。”阿宝道,“虽然不怎么看,但很好吃的。”
阎公子低头时一脸嫌弃的冷漠:“这个,看着……”抬起头又是舒心的微笑:“好好吃的样子。”
老范眉微蹙,把手伸过去,似乎想端走让他胃里翻涌的杂酱面,阎公子拿起筷子,淡笑:“我自己来。”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夹起靠着碗边的那一根,放进嘴里,舌尖尝到味道那一瞬间,脸差点都绿了,五脏六腑一阵颤抖。
“不喜欢么?”阿宝小心翼翼的问。
阎公子摇头:“尚可。”
卢大勇又啧了一声。
那一碗面,他用尽了力气吃完。
面端上来的那一刻阎公子的脸色就十分的难看,吃完后更加难看,腹里胀的难受,还不消停的翻涌,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谢~”一个饱嗝直冲喉头,被强行咽下,返回胃里。
咕~
阿宝好奇道:“你没吃饱?”
阎公子如临大敌,忙否认:“不吃了,赶紧上路罢。”
“几位要过风林山?”大婶忧心道:“你们可要小心了,那个山头有吃人的妖怪,天一黑就会出来。”
“妖怪?”庆叔哂笑一声:“这山我来来回回走了多少年了,从没听说过有妖怪。”
大婶道:“是真的。那山里以前是有山贼的,后来莫名其妙的全没有,还有上个月,就是那边那个村子里一个半大的孩子离家出走,进了那林子,再没回来过,整个山都找遍了,却尸骨都找不到。”
卢大勇不以为然道:“找不到人就说被妖怪吃了?也有可能是老虎熊什么的嘛。”
大婶道:“是有人看到了。那妖怪长着翅膀,那么长。”极力张开双臂比划,“脸像耗子,身体却比老虎还大,那尖牙……啧啧。”又看着阎公子和老范,甚是惋惜:“两位公子年轻又好看,可别让妖怪给吃了。”
阎公子看着吃惊的阿宝,问道:“你相信有妖怪么?”
阿宝茫然的摇头:“或许有罢。但不是天黑才出来么,现在才申时,最多一个时辰就到十安县了,遇不到。”
阎公子温柔一笑:“别怕,不管有什么,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卢大勇撇撇嘴:“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罢,看你那要死不活的样。”
六道目光似刀子一般射过去,将他插了个遍体鳞伤。
卢大勇凑到阿宝耳边小声道:“你生什么气,难不成……”挑挑眉,看着白衣的阎公子:“你喜欢他?”挑菜似的打量着,“还不错,我比较满意。”
“那你嫁啊。”阿宝瞪了他一样,抱歉道:“我哥他就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却又忧心忡忡的模样:“但他说的没错,你看起来真的没事么?”
“没事。”
阎公子艰难起身,身形踉跄了一下,老范刚要伸手便见阿宝扶住了人,她嘀咕道:“你吃不完,就别吃了啊。”
车厢不大,阎公子紧挨着老范,卢大勇和阿宝坐一边,卢大勇抱着双臂,靠着车厢闭着眼睛。
程文友家只有两个屋子,阿宝和珍儿一起睡,人家夫妻俩一间屋,便没了他的地方,遂在邻居家借宿,奈何那个大爷呼噜声堪比响雷,脚仿佛是从腌菜缸里拿出来的,酸的他都整夜睡不着。这会儿,马车摇摇晃晃,又吃饱了,万事不用操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阿宝低着头,时不时瞄阎公子两眼,总感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不该请他吃那碗面的。
“停车。”
阎公子突然喊道,对面的阿宝抖了一下,身体绷的很紧,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里泛着绿,绿中隐隐有黑气浮动。
“公子,你怎么了,可是晕车?”
“我……”阎公子刚说一个字,就把脑袋伸了出去,呕吐声听的老范眉头紧皱,阿宝胆战心惊。
怯怯的喊:“阎公子?阎公子?”
吐了好一阵,阎公子像一件衣裳似的搭在窗户边一动不动,阿宝以为他死了,紧张兮兮的看着老范。
老范把手轻轻放在阎公子的背上:“感觉如何了?”
半晌才听到阎公子有气无力的声音:“帮个忙,我被卡住了。”
老范把人弄出来,阎公子靠着老范,俊脸此刻像梅干菜,似乎离死不远了,阿宝害怕的不知所措:“怎么了吐了呢,怎么还吐了呢?”
老范道:“他不能吃猪……”
恶……阎公子又卡进窗户里。
不仅不能吃,现在是听到都要吐了。
阿宝道:“不能吃为什么不直接说。”
阎公子的脸白的刺眼,仿佛回光返照似的,看起来十分虚弱,却尽力笑的令她心安:“因为你说好吃,我便想……”
“好了好了,别说了。”他这模样让阿宝又后悔又担心,找出水囊递给他:“休息一会儿再赶路。”
老范给他小口小口的喂,阿宝掀开帘子:“庆叔,先停一下。”
庆叔回头:“怎么了?”
阿宝道:“阎公子不舒服,让他休息一会儿。”
“行。”庆叔勒住马,又把套在马身上的绳子取下来,拍拍马身,它便乖乖的跑到一边啃食青草。
庆叔背着手,转了转,突然停下,然后蹲了下去,看着面前的东西,眉头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