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儿,身前最疼他了,奈何命短,没能多陪他几年。我记得去世那天,他哭的好厉害。”又叹气:“看他那个样子,便舍不得走了。福生那个兔崽子嫌我孙儿笨,也不看看自己又有多聪明,对他特别严厉,每次挨打挨骂了就到我灵位前来哭,他一哭,当晚我就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安慰他,陪他玩。”
黑无常道:“难怪你的魂体如此薄弱。”
老爷子继续说到:“后来大概是被他爹打的皮实了,好几年都没哭过,活也越做越好,我想的是孩子长大了,也是时候离开了,谁知卢家丫头大婚那晚他又跪在我的灵位前哭,哭的比我死了还难受,说自己没本事,所以人家才不喜欢他。”
“这些年,我总给他讲祖师爷公输先生的事迹,他特别仰慕公输先生,一心想要成为他那样的厉害的人物,虽然他的确不是这方面的人才,一个简单的机关术都要学很久,但他真的很用心,如今还差最后一步便可学完了。”
丁老爷子磕了一个头:“求两位大发慈悲,允许老朽再陪陪孙儿,让他学成再带我走。”
白无常道:“你在人间停留太久,魂体快要消散了,届时便真的成了孤魂野鬼。”
老爷子沉吟道:“散了就散了罢,只要能完成孩子的心愿,这个算啥。”
“不会。”黑无常伸出手,掌心贴着他的额头,道:“去罢。”
身上的蓝光亮了许多,丁老爷子的容貌也愈加清晰起来。
老爷子怔了怔,就要跪下,黑无常托住他的双臂:“不必。”便把老爷子送进了丁保山的梦境里。
丁保山坐在院子里,专注着手上的活,一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喜道:“爷爷,你来了。”掌心托着一只精巧的小木鸟:“我做的机关小鸟,这次真的可以飞了哦。”
丁老爷子露出和蔼的笑:“很厉害,我的小山离公输先生越来越近了。”
白无常坐在铁链上,一条腿弓着,垂着的那条悠悠晃动。手里拿着一个酒坛,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自言自语道:“明明是来报仇的,怎么变成做好事了?”
黑无常看向他:“小白,不要喝酒。”
白无常道:“殿下又不在,喝一点怎么了。”
黑无常便不说话了。
白无常飞到他面前,抬起他冷硬的下巴:“你喝不喝啊?我喂你。”
“好。”黑无常从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哪怕知道自己的任务之一便是阻止白无常喝酒,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弯了起来,他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丁老爷子问:“爷爷教的都记住了么?”
丁保山点头:“嗯,记住了。”
丁老爷子握住丁保山的手,恋恋不舍:“孩子啊,爷爷能教你的都教给你了,想成为第二个公输先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就算失败了也不要气馁,凡事讲究的是一个缘字。在爷爷的心里你已经很厉害了。”
他站了起来,幽幽道:“时辰到了,我该走了,爷爷看不到你娶媳妇的那一天了。”爱怜的摸了摸丁保山的头。
“爷爷,你放心,孙儿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丁保山眼含热泪,老爷子给了他脑门一掌:“男子汉,顶天立地哭什么,以后不准哭。”
“哦。”丁保山吸吸鼻子:“爷爷,你要去哪儿?”
“你知道爷爷其实已经死了,当然是去爷爷该去的地方。”
丁保山蠕动着嘴角:“爷爷,我舍不得你。”
丁老爷子叹了口气,摆摆手:“此生你我缘分已尽,今后各自安好罢。”说罢,背着手,身影渐渐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黑无常看到丁保山的眼角流出一滴泪,翻了个身,拉过被子把脑袋捂住。
老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的孙儿,叹道:“让二位久等了,走罢。”
三人消失在房屋中。
旭日东升,一只油亮的花公鸡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在屋脊上,抖抖翎扇扇翅,张开尖嘴准备引吭高歌,一声惨叫吓得它掉了下去,正好砸在狗盆里,大福大花猛地一惊,面面相觑。
丁保山抱头鼠窜:“爹,真不是我,我没有喝你的酒。”
丁福生抓着酒坛,气的胡须颤抖:“还说不是你,满屋子酒味,酒坛子就在你床前,不是你是鬼啊。”举着竹条,抽在丁保山的腿上,又是一声惨叫。
公鸡扑棱的翅膀,奋力飞上树杈,大福大花呲溜一下跑不见了踪影。
“老子珍藏了十年都没舍得喝,让你小子给喝了一大半,兔崽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丁保山疼的跳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娘啊,救命啊!!”
晌午时分,柳月棠在房内和衣小憩,忽地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喷嚏,朦胧中似乎看到床前立着两个人,一黑一白,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以为在做梦。
揉揉眼睛,缓缓睁开,猛地一惊:“啊!”
原来,屋里真的多了两个——鬼。
游廊上的柳伯韫脚步顿了顿,摇摇头,还是直接离开了,只是仍有些好奇,忆儿最近怎么老做噩梦,是否应该给他准备一些安神补脑的药。
柳月棠拉着被子,盖住身体:“你们你们……”
白无常撇嘴:“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遮的,脱光了给本使者看,本使者都不稀罕。”
黑无常拱拱手:“抱歉,打扰你的休息了,我们找他。”
“叫什么,烦死了。”观世长出一只手,一巴掌还没呼过去,身体便腾空,看清楚了拎着他的人,满面怒容:“竟敢如此对待本小爷,找死。”
观世瞬间膨胀数倍:“你们两个赶紧滚,否则告你私闯民宅。”
哗啦一声,黑无常抛出铁链,将观世五花大绑,又施一定身术,使得他无法动弹,柳月棠慌忙趿上鞋子,战兢兢看着黑无常:“你们为何这样对他?”
白无常用力敲了一下,恶狠狠道:“快点告诉我,她在哪里?”
“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么?”观世冷笑。
白无常道:“谁在求你了?本使者是在命令你。”
观世哼道:“小爷凭什么听你的命令?”
“就凭他在我手上。”白无常一把抓住柳月棠,阴森道:“不想他少一根头发,就老实交代。”
柳月棠一脸懵:“谢公子,你这是何意?”
白无常道:“闭嘴,与你无关。”
柳月棠有些委屈:“既与我无关,为何要抓我做人质。”
黑无常轻声道:“别怕,他开顽笑的,我们只是想知道阿宝在哪里。”
观世又冷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然我就不会告诉你……”态度愈加强硬了起来,几乎是咬着牙在说:“她在哪里。”
白无常眯着眼睛:“你以为我不敢?黑黑,上。”只见黑无常手中蓝光一闪,一把剑出现在他手里。
柳月棠挣脱白无常的钳制,站在观世面前,张开双臂,正色道:“谢公子,范公子,不要伤害他。”
白无常挑眉:“哟?”
柳月棠面带微笑:“你们是想知道阿宝去了哪里么?阿宝去看她姐姐姐夫了,三日前去的,应该今日会回来了。”
白无常乜眼看他:“本使者知道,我问的是现在在哪里。”
柳月棠道:“为何一定要现在知道,阿宝或许下午,最迟明日就回来了。请……”
白无常不耐烦的打断了他:“本使者要去英雄救美。”
“什么?”柳月棠失声道:“难道阿宝遇到危险了?”转头看着观世,心急如焚,几乎在恳求了:“镜子大仙,你就告诉了他罢,阿宝千万不能有事。”
观世不屑道:“别信他的,最危险的东西就是他。”
白无常又一把抓住柳月棠:“不说是么?那我就捅烂他的脸。”
“啊?”只见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瞬间长长数倍,戳向失了色的脸庞,柳月棠吓出一身冷汗,抖着嗓子道:“谢公子,不必这般,罢?”向黑无常投去求助的目光。
黑无常附耳低声道:“放心,烂了我能帮你治好。”
柳月棠咽咽唾沫:“谢谢啊。”
观世无动于衷,白无常道:“看来你不在意他的脸,那我换个地方捅。”
柳月棠:“……”
气氛凝重了片刻后,观世妥协了,打个呵欠:“不是我不肯说,我需要本人的常用的东西,或是贴身衣物,上面有她的气息,方能感应……”
白无常看向黑无常,仅仅是这个动作黑无常就心领神会,将手上东西伸到观世面前,道:“这个气息够浓了罢?”
“这是,什~么~”观世看清了那个东西,浑身抽抽,砰的一声砸了下去,柳月棠看着那只有些发黄的袜子,很是头疼。
镜面白光闪烁,出现一片森林的景象,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黑无常收回铁链,三人都凑了上去。
白无常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画面随着马车移动而移动,突然柳月棠喊了停,镜面上露出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袁家岗。柳月棠迟疑道:“袁家岗?那这地方应该是回十安县的必经之路,风林山。”
离开前,黑无常没忘记说多谢。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明眸皓齿的少年抓耳挠腮,七窍生烟,满屋子打转:“我被他们两个欺负,给我闻臭袜子,你不帮我,竟然还跟着他们一起欺负我。”把头发刨的乱七八糟,咆哮着:“啊啊啊,气死我了。我一定报仇……”
“是我不好。”柳月棠一脸恳切,“别生气了,今天你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是算是给你赔礼了。”
“真的么?”观世狐疑的挑挑眉,心里十分开心,面上又做出勉强接受的样子,生硬道:“那说好了,不许耍赖。不仅要玩,还要吃好吃的。”举起不大的拳头:“否则,小爷把所有的帐都算你头上。”
柳月棠点头:“一诺千金。”他宽大的掌心贴着少年的头顶,微微弯腰,笑盈盈的看着他:“都听你的。”
观世怔怔的看着他,只听砰的一声,好似烟花爆开,两人突然被白烟围绕,有些呛人,柳月棠捂住嘴不停的咳嗽,烟雾散去后少年变成了双丫髻可爱妩媚还有点呆傻的少女。
柳月棠疑惑道:“你怎么?”
“闭嘴。”观世红了脸,如小女儿情窦初开一般娇羞,凶巴巴道:“小爷我喜欢这模样,要你管。”
柳月棠只笑了,意思大概是你开心就好,转身整理衣裳。观世很不服气似的低下头,很费力似的抬起手,放在心口位置,红晕淡淡散去,脸色苍白的看着柳月棠的背影。
有些茫然。有些惆怅。还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