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恨。
他恨我,还是恨别人?
可是,他这样的人为什么心中会有恨?
她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下一秒跌进一个坚实的怀里,他把她搂的很紧,似乎怕她跑了,似乎想把她揉进身体,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阿宝懵了,就那样愣愣的,像个木偶似的任由他抱,正当她恢复了机能,准备环住他的腰,回应他的深情时,他却松开了她。
“当然有饭吃,还有肉。”
阿宝:“……”
人家也不是无肉不欢啦。
一张考究的雕花大圆桌,六个精美的盘子,还在门口就闻到丝丝缕缕的香味,馋的阿宝直咽唾沫,不能怪她不争气,把持不住,只能怪胃太容易被诱惑了。
天哪,这么多好吃的,是要把我当猪养么?虽这样想着,手却很老实,一箸接一箸,完全没当女孩子的矜持和客人的客气。
桂香碧玉丝,粉藕酥肉团,脆皮烤鸭,清蒸海鲈鱼,尤其是那盆香大碗,仅仅是看着已经让她垂涎三尺了。
香大碗是民间的喊法,冥王觉着俗气了,取名玛瑙云片汤,做法是选出最好的一块五花肉剁成沫,加入各种调料和蛋清拌匀,蒸成形后刷上蛋黄,再上锅蒸熟,切成小片,配以木耳黄花等配菜熬煮,出锅时撒上葱花,色香味俱全。
也不知他是找谁做的,比以前吃过的香大碗都要好吃,肉美汤鲜,香的她差点把舌头吞掉。
还有这碗粥——有多少年没有喝过了,吞下去第一口时,阿宝感动的差点流泪。
公子吃相还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相比之下自己的吃相就太像大福和大花争肉骨头的样子了。
冥王不说话,她也不知说什么,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抿。
突然,阿宝盯着他的那个碗,觉得他用的那个碗有些眼熟,不过这样的碗到处都有,没甚奇怪的,奇怪的是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用那么普通的碗。
“这是我最喜欢的碗。”冥王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的碗。
阿宝想说我也有个这样的碗,但是被一个长的像你的公子给顺手牵羊了,如果这样说了,他会说什么,把这个碗送给自己,还是一笑了之,或者什么都不表示。
因为谁会没事顺别人的碗啊。
但她还是说了:“我也有个这样的碗,我也很喜欢。”被顺这事还是不说了罢。
果然,他一笑了之。
阿宝觉得没趣,埋头啃鸭腿,大概是担心她吃的满嘴流油,烤鸭都是事先片好的。
“吃完后就离开罢。”冥王突然说道。
握住勺子的手抖了抖,阿宝猛地看向他,颤着嗓子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为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
冥王的表情云淡风轻,也像天上的云似的捉摸不透,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确实也理所当然,这里是他的家,人家看你可怜带你回来住一晚,看你不顺眼便赶你走,多么的理所当然啊。
但阿宝宁可自己没被他捡回来,这般狠心,不如一辈子不见好了。
“当然,我肯定是要离开的,你不用赶我。”阿宝笑着回答,把头低的很低,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怔怔的,这碗粥怎么变苦了?
“你认为我在赶你走?”冥王蹙眉,眉眼中似乎包含了说不出来的委屈。
阿宝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想难道不是么?但嘴上又是另一番话,客气恭敬:“不,你是在请我走,虽然说法不一样,但本质上没区别。”
冥王眯着眼道:“你可知昨天晚上抱着你的人,是我。”
听到“是我”两个字,阿宝的心扎了两把刀,顺着绞了两圈,她眨眨眼:“我说翻身咋翻不动呢,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但你……”冥王一下子钳住咀嚼的下巴,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叫了一晚上别的男人的名字。”
咕咚一声,阿宝哽下那块未嚼碎的藕丸子,愣愣的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满是无辜。
“你这太夸张了,我不能喊了一晚上。”
“不管如何,你始终想的是别人。”冥王恨恨的松开手,别过头去,眉间刻着浓浓的愁,嘴角挂着深深的怨。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阿宝咬着勺子窃笑,他傲娇别扭的样子,让她很想笑,同时也有些慌张,这确实有些过分了,阿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手肘轻轻顶了一下,一个幽怨的眼神飘了过来,好似乌云压顶,阿宝抿抿唇,有些磕巴:“那个,公子是这样的,阿勖家里出事了,很严重的事,他生病了,还昏迷着,我担心,所以……”
冥王漫不经心道:“我有说你叫的是他么?”
阿宝不假思索道:“不是他还能是谁?昨晚上我梦见他了,应当是我喊他的时候喊出了声。”
“……”冥王心里拔凉拔凉的:“你竟然做梦都想着他。”
阿宝一脸无所谓:“一个梦而已,能不能不要斤斤计较,做梦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说着,翘起了二郎腿,抖了抖。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冥王笑笑。
若不是嘴角带了那么一点讥讽,阿宝还真以为他在笑,是开心,回应给他一声呵,自个儿咂摸去。
“你若没天天想着念着,夜里能梦着?”
阿宝眨眨眼,若有所思道:“我也天天想着你,怎么也没天天梦着你呢。”
冥王挑眉:“说明你想我想的还不够深”
“不。”阿宝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说明你不够想我,不愿来我的梦里。”得胜般的挑挑眉,又问:“那你梦见过我么?”
“我……”冥王顿了顿,下巴微抬,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在说一件很自豪的事:“从不做梦。”
只有凡人才会做不切实际的梦,一旦梦见平日里所想,还以为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便去求神告佛,祈祷美梦成真。
可笑。
阿宝高深莫测的哦了一声,认真道:“听说,没心没肺的人都是一夜无梦,一觉到天亮。”
冥王被她呛的说不出话来,吃惊的看着她,样子竟有着呆。阿宝冷哼,舀了一大勺玛瑙云片放进嘴里,使劲的嚼,突然唔了一声,捂住嘴,拧着眉,好似很痛苦。
“怎么了?”冥王关切道。
阿宝苦着脸,含糊不清道:“咬到舌头了。”
冥王道:“让我看看。”说着就去抬她的下巴。
“不用。”阿宝心里有些烦躁,随手一挥。
冥王怔怔的看着被挥开的手,难以置信:这是你第二次推开我了。
那只手被无情的抛弃的手,孤零零可怜怜的悬在空中,祈求她能看一眼,仅仅一眼就能安慰他受到的伤害。
阿宝低头垂眸,舌尖又麻又疼,咬着舌头就算了,还吃到一颗麻椒籽,苦涩的味道传遍整个口腔,现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所有暂时遗忘的烦恼痛楚,如潮水般涌来,一个一个像砖头似的堆砌着在心上。
阿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平铺直述:“你可能刚回十安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勖家出大事了,沈伯伯被人冤枉,死在了牢里,他们都说他是畏罪自尽,可我不信,但就是没人愿意再去查真相,目击者死了,是被……”
她自顾自的说,沉寂在悲伤当中,冥王亦沉寂在忧伤中,难以置信,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竟还想着别人,一点也没注意到刚刚那个无意的举动伤害到了他脆弱的心。
“阿勖现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担心他,天天想着念着他是盼望他早点醒来,怎么了?难道不应该么?你没有亲人生病,不知道这种感觉,我可以理解,但你……”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两滴,阿宝狠狠的吸了一口,面前的人在泪光中模糊不清:“能不能不要在我伤口上撒盐,换作是你……”
其实,我也天天想着念着啊。
冥王面带轻视:“我你无须担心,我不会生病,亦不需要人照顾。”
阿宝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笑了:“你不生病啊,年轻的时候谁没一副结实的身体的呢。”话锋一转,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好几层意思:“不过老了就不好说了,尤其你这样爱喝酒爱逛青楼的。但你说的对,我担心什么啊,就算生病了也轮不到我照顾,那莺莺燕燕红红绿绿都排着队呢,我算什么东西啊。”
“你……”冥王声音压的很沉,显然是恼怒了,抓着她的手腕:“岂可与她们相提并论?”
阿宝陡然一惊,发现他的眼里有光闪现,如同传奇故事里大侠眼里闪过的杀意,闪的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她仍然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硬着头皮道:“我连与她们比较的资格都没有么?”
冥王怒甩衣袖:“无理取闹。”
阿宝冷笑:“那你说,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不是去温柔乡听曲喝酒去了么?”
听闻这话,再看她带着揶揄的表情,冥王突然微带笑意,身体前倾。
“我知道,你是吃醋了。”
“……”阿宝反应过来,迅速后仰,扭头撇嘴:“没有,我最讨厌吃醋了,我喜欢酱油。”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冥王不以为意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对啊。”阿宝咬咬牙,破罐子破摔了:“我就是吃醋了,怎么样,你开心啦?那个女人喜欢看着自己的……”
那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了,阿宝死死咬住牙关,生生咽回,脸红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用勺子使劲戳着碗底,不满的咕哝:“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的谁。”
“放心,我没去。”冥王柔声道,“就算去了,我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阿宝继续撇嘴,戳碗底:“都说了跟我没关系,反正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散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是么?”冥王轻笑道,人间游历这么久,酸甜苦辣咸都尝过了,仍然说不清此时的滋味。
“我知道,他现在需要你的照顾,你也离不开他,你俩……”挑眉,似有些厌恶:“真是天生一对。”
阿宝:“……”
很想问一句他脑袋里的筋是不是大肠做的,到底是有多绕,才能理解成这样的意思?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她,怎么也得来一句温柔的“傻瓜,说什么气话呢,我的阳关道怎能没你,你的独木桥也必须有我”,或者霸气的“你敢与我分道扬镳,活的不耐烦了么?过来,让我抱抱”。
无论那种她都可以接受,但他怎么会这样认为?
呵呵!内心瓦凉瓦凉的。
啪!
阿宝把筷子一拍,冷冷的注视着冥王,狠狠道:“对,我离不开他,我现在就回去,天天搁他床边守着。”
霍然起身,走了两步又回来坐着,把香大碗拉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的吃,吃的愤世嫉俗,嚼的咬牙切齿。
不吃白不吃,便将满腔怒火化作满腹食欲,能塞一口汤尽量不放过一根葱。
从她发脾气,起身离开又回来坐下吃饭,冥王皆泰然自若,静静的看着她:“看来他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还抵不过一顿饭。”
真是够了,阿宝受够了他话里带刺,笑里藏刀的样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以后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不在乎这么一时半刻,你说是不是?”
冥王的嘴角抽了一下,冷笑:“这是你众多愿望里,唯一不能实现的。”
阿宝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直到吃完,阿宝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不想看到他眼里代表了无情的揶揄,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拿着刀往自己心上扎。
“吃完了,我走了。”阿宝起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谢谢你的招待。”
“找的到路么?”冥王懒懒道,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
阿宝愤愤道:“我又不是白痴,不用你操心。”
冥王点头:“如此甚好,本公子也乏了,恕不远送。”说完拂袖转身,向着楼阁方向负手而去。
阿宝攥着拳,咬着牙:“好生歇着罢您,再见,再也不见。”
咚咚咚的踩着,恨不得每一步都踩出一个大坑出来,踩的这里凹凸不平,让喜欢抬着下巴走路的他走一步摔一跤。
一出了大门,靠着怒气支撑的力量瞬然消失,阿宝垂头丧气,耷眉垮肩,背靠着墙,把脸埋在手心。
悠悠的琴音从屋里传出,阿宝目瞪口呆,狠狠一颤。
他竟然还有心情弹琴!还有心情弹琴!
还是那首欢快的双蝶。
阿宝眯着眼睛,连声说了三个很好,化愤怒为力量,大刀阔斧杀进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