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蓝,从来没见过这么蓝的天,好像一大块碧蓝色的玉,云很轻很薄,时而像棉花时而像轻纱,风很温柔,吹在脸上的感觉就像被棉花轻轻碰了一下。
绿草茵茵,空气中有腊梅花的味道,她依偎在温暖的怀里,这么温暖的怀抱一定是他的。
阿宝闭着眼睛,嘴角带笑,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他们小时候的,那时候多快乐啊,要是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每每问他,他都只回答一个嗯字,或者不说话。
今日的阿勖话怎么这么少?
阿宝睁开眼睛,回头看到沈勖如沐春风一样的笑脸。
她也笑了,起身展开双臂,仰面感叹:“好美啊,我好想跳舞。”
沈勖讶然:“你竟会跳舞?”
阿宝指着自己:“本姑娘文武双全,区区跳舞,有何难?”
她真就跳了起来,跳的有模有样的,时而如天上的云舒云卷般慵懒,时而如花间的精灵般轻快,优美的舞姿引得几只蝴蝶飞来与她一起飞舞旋转。
沈勖伸出手,阿宝握住那只手,转进他的怀中,四目相对,眼中只有彼此,沈勖捧着微红潮热的脸颊,缓缓低头。
就在要碰上的瞬间,阿宝如蝴蝶一般轻巧的飞了出去,吐吐舌头,采来了许多花,做成花环戴在头上,歪着头问:“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沈勖眯着眼睛:“这是他教你的?”
阿宝点头:“是啊,他教我的。”
沈勖突然沉着脸冷冷的注视着她,抬起手,尽管并没有碰到自己身体,阿宝却一下子退出好远,远到只能看到沈勖是个黑影,那样的距离仿佛两人站在世界的两端。
“阿勖。”
阿宝奋力奔跑,突然恐慌不已,沈勖凭空不见了,茫茫草原,一望无际,只有她自己。
“阿勖,阿勖,你在哪儿?”
阿宝猛地回头,看到沈勖面无表情的站在身后。
“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出声啊?”
沈勖不仅没出声,也没动一下,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她,肌肤泛着不正常的光泽,亮的晃眼,阿宝握住他的手。
微凉,坚硬。
那不是人手该有的感觉,难道不应该是温暖柔软么,怎么会这么硬,就好像握着的不是手是一块玉。
阿宝颤抖的伸出手去触摸那张脸,一样的触感,真的是玉雕的。
为什么会这样?
阿宝惊恐的倒退一步,沈勖的脸上出现了一条黑线,黑线很细,跟他那块玉身上的黑线一模一样,紧接着又出现了两条。
再听一声清脆的咔,沈勖裂成无数的碎片,碎片落在地上就不见了。
“啊,不要!”阿宝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捧着最后一块碎片,小心再小心,然而它还是像雪花一样,一点一点的消融不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阿宝喃喃道,趴在草丛里,疯狂的寻找。
忽然耳边传来沈勖的声音:“阿宝,阎公子说得对,这玉只能保护我三次,已经三次了,玉碎了,我也死了。”
哪有三次,不是才两次么,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阿勖……”阿宝来回转动,却始终找不到沈勖的影子,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对不起,阿宝,我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不,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不会好好的。”
“阿宝,我本就不该出现在你的世界里,这是一个错误,忘了我罢。”
阿勖!阿勖!
不管她如何呼喊,再没有任何回应,草原上,甚至整个天地仿佛只剩她一个人,明明天宽地阔,阿宝却觉得身体被禁锢的无法动弹,如同被一面看不到的墙压着。
“阿勖……”阿宝跌坐在地上,大声哭泣。
一直哭一直哭,哭的喘不上来气,那种难受的感觉似乎要把自己活活的憋死。
“阿勖,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
阿宝呜呜道,脸颊滑过一点冰凉,那点冰凉又流进耳朵里,痒痒的,她狠劲的戳了一下。
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眨眨眼,又一滴泪珠流进耳朵里,阿宝没管,茫然的看着上方,摸了摸被子。
非常的光滑,再一看,是绸缎的。
这里不是家。
阿宝猛地坐起来,掀开纱帐,花瓶里插着一株腊梅,画像里的卢音音温柔的看着她,眼里似乎带着责备,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却那么的熟悉,如同她离开时的模样。
我怎么在这里?
双手撑着脑袋,阿宝努力回忆昨晚上发生的事,她记得自己想喝酒,那酒很辣,差点把脑袋都辣炸开了,然后还吃了牛肉,对,那牛肉很好吃。
想着牛肉,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响,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按着有点疼的胃,眉头紧锁。
门突然被推开,一束光照了进来,光中央是一道被拉长的身影。
紧接着一只黑色的靴子映入眼帘,靴子上方是灰色的衣袂,修长的腿……
阿宝没来得及做任何想法就飞快的倒了下去,拉过被子把头盖紧。
他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虽然什么都看不到,阿宝却能感觉到他来到床边,然后掀开纱帐坐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那样炽热的目光能将被子烧两个洞,将她的隐藏无处遁形。
阿宝不敢动,不敢呼吸,紧紧的闭着眼睛,努力做出还在酣睡的样子。
一声熟悉的叹息传入耳朵,像一块石头似的压在心上,就在阿宝快装不下的时候感觉到床边一轻,又是弱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终于走了。
阿宝猛地拉开被子,一口憋死人的气还没呼出去,又憋了一口回来,差点哽死自己。
他没走,正看着她。
那张她思念已久的脸庞。
即使放大了数倍,依然完美的无可挑剔,仿佛出自最巧的工匠之手,皮肤白皙如玉,不见一点瑕疵,嘴唇嫣红,好似清晨凝结了露珠的杜鹃花,娇艳欲滴,令人欲……
阿宝咽咽唾沫,内心狂呼:卢晴文,你在想什么,春天已经结束啦!清醒一点,清醒一点……
冥王开启他性感的薄唇:“醒了?”
阿宝一阵战栗,艰难的蠕动嘴唇,发出一个音节。
“啊~”
“头还疼么?”
“不疼,我其实……”阿宝扭动了一下,垂眸道:“没喝多少。”
“我知道。”冥王伸出手,轻拂被发丝盖住的额头。
这熟悉的触感,阿宝又一阵战栗。
“你酒量不好,以后别喝了,我会担心。”
阿宝哽咽,点头答应:“好。”
冥王伸出手,阿宝把手放进宽大的掌心,他将她拉了起来。
“先去洗漱,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阿宝这才发现自己依旧是哥哥那件不合身的衣裳,一股酸味一股酒味,就跟自己是缸里准备发酵的糯米似的。
他这么爱干净整洁的人,是怎么容忍这样的自己钻进被窝睡觉的。
“为什么不给我脱了……”
冥王一副“我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的表情,看的阿宝小脸一红,咽下去了后面的话。
“我喊了,但你不愿,一直嚷嚷,还说我再啰嗦就揍我,便只能由着你了。”
阿宝心肝猛地一颤,欲哭无泪:天哪天哪,我居然撒酒疯,撒就算了,还被他看到,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他当时是怎么个表情?阿宝努力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我还是冒着被揍的风险,给你洗了把脸。”食指点点她的鼻尖,冥王微微一笑:“小花猫。”
“哦。”阿宝愣愣道,“谢谢啊。”
怎么突然这么温柔?
仔细想想,其实他一直挺温柔的,只是这种温柔和以前的温柔不太一样,以前的温柔没有温度,很清冷,有种站在九天之上的感觉,这时的温柔简直能融化她的心。
地板仿佛是棉花做的,软的不行,一站上去阿宝就打了个趔趄,栽进他的怀里,又跟被火烧了似的弹开,一边穿鞋一边讪笑:“没事,没事,就是睡太久了,脚没力,我能自己走。”
阿宝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来一句“可我就喜欢把你捧在手心上”,但他没有,平静的看着她慌张笨拙的姿态。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看我又长胖了,怕抱不起来,太丢面。还有可能是因为我身上太臭了,他嫌弃,他一向爱干净的。
对,是这样的。阿宝安慰着自己,才不至于将失落表现在脸上。
“去罢,我等你。”冥王伸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脑袋,到中途又改变了想法,手挽了个向,背在身后,负手走了出去。
阿宝跟着小丫鬟似的跟在身后。
这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个,她不来的时候便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阿宝真的不知道他怎么过的,就算天天下棋弹琴,画画读书,也该腻了罢。
为什么要一个人呢?一个人要怎么过才不会感觉孤单寂寞,心才不会难受?
阿宝把脸捂住,整个埋进水里,直到憋不住了才冒出头来,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衣裳早就准备好了,鹅黄色的,好几件,样式繁琐,她摆弄好一阵才穿好,始终觉得有些别扭,不知哪里没有整理好。
算了,就这样罢。
阿宝拿过棉帕擦头发,这是她最不喜欢做的事,太麻烦,头发又长又多,往往手都酸了头发还湿漉漉的,因此在家擦头发这件事一直是姐姐帮她做的,她只需睡一觉起来,头发就梳好了。
似乎已经擦了几个时辰了,发梢还在滴水,阿宝不免有些急躁,干脆把帕子搭在头顶,使劲乱刨乱搓。
冥王走了过来,拿走盖在头上的白布,看着乱糟糟的鸡窝道:“盖头只能是红的。”
阿宝红了红脸:“这也不是盖头啊。”
“所以,更加不能乱盖了。”
冥王先把头发梳顺,那么乱也不知他是怎么梳的,一点也不疼,拿起一缕放进帕子里,极有耐心的轻轻揉搓。
咕咕咕~
阿宝低下头,拍着肚子:真是大煞风景,这个时候你凑什么热闹啊。
咕咕咕咕~~
阿宝的头更低了。
“别动。”冥王抬起她的下巴,与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柔声道:“很快就好了。”
头发在他手中干的很快,又在他灵巧的手指中变幻样式,当一支并蒂莲簪插入发髻时,阿宝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种熟悉且陌生的感觉又来。
她不是卢晴文,她是卢音音。
她别过头去,不想再看那个人。
“吃饭,吃饭。”阿宝边走边问,故作轻松愉快:“对了,有饭吃罢,我快饿死了。”
她没有听到回应,疑惑的回头,冥王看着她,她眨眨眼,那眼里为何,似乎带着——恨?
没错,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