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渭笑道:“如此甚好,等下可以一路同行。今晚卢某做东,恳请阎公子赏脸,与在下把酒言欢,亦好好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沈渭身着淡金色暗纹长袍,唇上下巴蓄着短须,头发用银冠束的端端正正,身量不似其他商人那般富态臃肿,面相十分儒雅,言行彬彬有礼,如果不是那双睿智的眼透露出商人的精明,会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读书人。
“呵!”冥王扯了个笑脸。
如此,沈渭当他是同意了。
那四人说说笑笑,殿下几乎从头黑到尾,还插不上话,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高大宽厚的背影此刻是那样的薄弱,好似一叶扁舟在渺渺大海孤零零的飘着。
白无常的心涩涩的,小声对黑无常道:“殿下好可怜,我得去帮帮他。爹……哦不,阎叔叔。”
“哪来的孩子?”阿宝惊道。
冥王神情恍惚,反应慢了一秒,回过神来,白无常已经热情的握住阿宝的手:“我是阎叔叔的孩子,我叫谢小白,宝宝,你叫什么……”
“等等。”阿宝忍不住打断了他:“你姓谢,他姓阎,你还叫他阎叔叔。确定是你的孩子么?”
说最后一句话时,看着冥王,冥王面带忧伤,没有回话。
“这不重要。”白无常笑眯眯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姓白,你可以叫我白哥哥……”
沈勖又忍不住打断了他:“你刚不是说自己姓谢么?”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白无常瞪着眼睛,脸颊鼓鼓的,像塞了两个包子,当真又可爱又好笑,阿宝和沈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阿宝捏住他的脸颊。
“你比我小,还让我叫你哥哥……”使劲捏了一把,“想的美。”
白无常振振有词道:“我虽比你小,确是男子汉,男子汉保护女孩子天经地义,所以叫声哥哥又有何妨?”
“嗯,言之有理。”沈勖道。阿宝露出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叫哥哥。”白无常得寸进尺,扬起小脑袋。
“我觉得……”阿宝迟疑不定,“你很像一个人,谢小白。“
“啊?”
那双桃花眼里的水波映着冬日的阳光,似揉碎的金箔,亮的晃眼。
“世上竟还有第二张如我这般完美的容颜。”
众人:“……”
“哦,我知道了。”阿宝豁然开朗似的大声道:“那个白公子,京城的那个白公子肯定是你爹,你俩的搭讪方式一模一样,还有这双眼睛……”伸手遮住口鼻,“这样看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啊。”
左手拉着冥王宽大的袖袍:“公子,你看是不是。”
“是。”冥王用食指勾着白无常的后颈,把他往后拉:“那就是他爹,他们都不太正常,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离他远一点。”
嫌弃的瞟了一眼:“别沾染上他的蠢气了。”
白无常做了一个鬼脸,回身招手:“你为什么还不过来。”
阿宝的眼睛登时亮闪闪的。
沈勖低头看着满地的摔的稀碎的菜,散发出阵阵恶臭,对沈渭道:“爹,这里说话有些不方便,想来他们也累了,不如先回客栈,也快到午时了,好让店家准备饭菜。”
“好。”沈渭点点头,看到了卢铁生的身影,道:“等铁生来了就走。”
“哇哇……”阿宝看到了范小黑发出夸张的惊呼,吓的黑无常止步不前,紧张兮兮的看着殿下。
沈勖温和道:“阿宝,你吓着她了。”又笑了笑:“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阿宝蹲下去,控制不住自己冒粉色泡泡的心,笑容跟放了几斤蜂蜜似的:“你好可爱啊,怎么这么可爱呢,我好想有个这样的妹妹啊。”
出其不意的在范小黑脸上亲了一口,乐的跟个偷了鸡的黄鼠狼似的。范小黑登时脸通红,浑身颤抖,手足无措,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仿佛随时都能流下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
“范,范小黑。”
说完跑到冥王身后,用秘音传话:“殿下恕罪,小的,并非想占……”
“罢了。”冥王心梗的慌,法术都不想用了。
沈渭疑惑:“何事罢了?”
“别躲啊,让姐姐玩玩,好不好。”阿宝把她拽了出来。
白无常警惕道:“你要玩什么?”
沈勖解释:“她的意思是让小黑跟她一起玩。”
阿宝道:“你这名字谁给你取的,太难听啦。你这么可爱,应该范小爱。”直接给人改了名:“小爱,要不要我去家玩,我家有好吃的麻辣豆干,红烧豆腐,豆腐鲫鱼汤,隔壁丁叔叔会做好多好多神奇的木偶,让他给你做玩具,机关小鸟,可以飞的那种,还有可以跑的木马,要不要?”
白无常跳了起来:“我要我要。”
冥王盯着他:“你给我闭嘴。”
范小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殿下,扯着衣角,摇了摇头。
阿宝好不失落。
卢铁生拎着两个包袱,沈渭道:“走罢。凤南楼离这里大约一里,一柱香的时辰便能到。”
阿宝故意放慢了脚步,对卢铁生悄悄道:“爹,你和娘给我生个妹妹罢,我想玩。”
卢铁生顿了顿,脸色窘迫:“你娘年纪大了,不能生了。再说,妹妹不是给你玩的。”
阿宝叹了一声:“不知道阿勖娘的肚子里是不是……”
阿宝猛地住了嘴,怯怯的瞄了一眼身旁的沈勖,他垂着眸,神色明显黯然了下去。
现在这个娘不是沈勖的亲娘,他的亲娘在他五岁时因劳累而提前生产,但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孩子是个女孩,比猫儿大不了多少。
后娘是沈老爷去年下江南时带回来的。
沈夫人去世七年,沈渭都未娶,哪怕媒婆踏平了他家门槛,对他有意的姑娘明里暗里示爱,沈渭都不动心,独自一人扶养两个孩子。
听说要再娶时,不免引起了一番风波,但当日看到新娘子的容貌,便没人在议论纷纷了。
原配叫安心,续房叫安宁,名字相同亦就罢了,连容貌也八分相似。
众人皆感叹沈渭是个重感情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放弃仕途,接管大哥的生意,对侄子沈琮视如己出。
须臾间,沈勖的眉间又是一片清朗:“不管如何都是爹的孩子,如果真是妹妹,她一定会很喜欢你,到时给你玩。”
阿宝亦笑的开朗:“好啊。”
卢铁生再次提醒:“妹妹不是用来玩的,你们是哥哥姐姐应好好照顾才是。”
“知道了,爹。”
冥王面无表情,一手拖着个拖油瓶,眼睛落在十指相扣的手上。
白无常哭兮兮道:“殿下,轻点捏,手变形了…”
回到凤南楼,订好了房间,沈渭点了凤南楼的所有招牌菜和几道南蜀郡的特色菜,阎公子好像不喜吃辣,便将能改成清淡的都改了。
沈渭父子此次来南蜀郡是找教书先生的。
十安县依山傍水,前有迤逦澄蓝澧江,后有巍峨险峻太沅山。云雾缭绕,苍翠欲滴,实在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可惜没有一个像样的书院。现在这个书院是前朝郑氏祠堂改建的,离的远,且条件艰苦,阴湿炎热,曾是解元的沈渭看在眼里痛在脸上。
故而于前年,自己出巨资在城南买下一块地皮,新盖一座书院,正巧坐落于澧江和太沅山中间。
风景秀丽,环境宜人,才是育能人贤者的好地方。
新书院题名学远书院,学而任重道远,至少可容纳两百个学生,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可以来此学习。
如此一来,既提高了文化教育,又增强了十安县的游客量,带来经济效益,知县劳大人十分赞同,从库房拨出两千两资助沈渭,用于购买桌椅笔墨纸砚等。
装修事宜由工匠丁福生负责,大约年中便能完工。
听闻要找先生,阿宝立刻看向了阎公子。他似乎也一直在看她,四目相对那一刻,眸子里星光闪耀。
阿宝眨眨眼,冥王知道她什么意思,微笑着摇头。
便又问这两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阎公子撒了个谎,说是朋友——众人默认是那位白公子。白公子的孩子走丢了,让他顺便帮忙找找。没想到被悦来客栈的何婶拐卖,救出来的同时还找到好几个孩子,范小黑就是其中一个。
听说何婶被抓,整个客栈都是贩卖窝点,一举捣毁,真是大快人心。
饭后,沈渭要去文墨书局拜访楼老板,便先走一步。卢铁生昨晚没睡好,有些犯困,问阿宝要不要小憩一会儿。
冥王道:“大好时光用在睡觉上,如斯浪费,可耻。”
卢铁生惭愧的低下了头,八尺高的身躯硬生生弯的跟个小孩似的。
“我爹昨晚守了我一夜,肯定没睡好。”阿宝贴心道,“爹,你去睡罢,我和阿勖在一起,不用担心。”
此刻大厅只有冥王,沈勖阿宝,黑白无常四人,几双眼睛干瞪了一会儿,冥王开口打破了沉默:“阿宝,今日天气不错,你要去逛逛吗?”
阿宝看着沈勖:“阿勖去,我就去。”
沈勖略一思索便点头:“好。”
冥王眯着眼,捏紧了手指。
白无常道:“宝宝,阎叔叔请我们玩,又没请他,你干嘛把他带上。”
阿宝道:“阿勖是我朋友,像我的哥哥一样照顾我关心我,我们难得一起出来玩,为什么不能带。”还挽住了沈勖的手。
冥王脸色缓和了一点:“只是像哥哥?”
阿宝不解:“那不然呢?”
白无常挤到两人中间,笑眯眯道:“小白怕人多,怕走丢,要哥哥姐姐牵着。”
沈勖亦笑:“好,你抓紧我的手。”
阿宝回头看着黑无常:“小爱你也要去,对吗?你这么小,肯定跟不上我们,让阎叔叔抱你,他的手臂可有力了,抱多久都不会累。”
黑无常大吃一惊,忙摆手:“不用了,我不去,我要回家找我娘。”
转身便跑。
“小爱,你认识回家的路吗?”阿宝高声喊道。
黑无常不回应,一溜烟儿的不见了人影。
沈勖哇了一声:“她跑的好快,真的只有三岁么?”
冥王道:“不管他了,我们走。”
自然而然的牵住了阿宝的手。
就这样以冥王为孩子王带头,一个牵一个的走在大街上,像一串蚱蜢似的,成了一道扎眼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