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纷纷。
孟尧撑着伞，嘴里直埋怨：“天这么冷，还下着雪，大人您要是受了风寒，卑职死也不能原谅自己。”伸出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接着埋怨：“路面这么滑，还有水，大人您的鞋子可有进水？若是进了水，脚容易生冻疮。大人还是等等罢，卑职去寻一辆马车，这些马车也不知道坐着舒不舒服，还是应当……”
祁越颇无奈：“我说孟奶奶，你能不能闭嘴？叨叨叨个没完没了，咱娘都没你这么能叨，出门到现在就没停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怨夫……”
孟尧不服气的反驳：“什么怨夫，我这是在关心大人，哪像你没心没肺，不知道关心人，以后铁定找不到媳妇，怨夫只能是你。欸，你小子扶着点，别让大人摔跤了……”
云瑾身上月白色裘衣是方才母亲带来的，皎月一般的面容有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气色十分不错。他笑道：“孟尧，我亦不是三岁小儿，身子较你二人是差了一点，也不见得风吹就倒，一摔就散架了罢？”
孟尧道：“出门前夫人吩咐了，你除了看卷宗，就是在外查案，从来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你不担心，只有卑职替你担心着了。”
云瑾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昨晚他还是未能回家，刘氏医馆医闹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安平郡主一大早便带着七八个丫鬟家仆来大理寺找儿子，想念的紧，见面又是一通数落，其实心疼不已。
云瑾是所有孩子中最聪明最让人省心的一个，可惜自娘胎里身子便弱，患有先天心疾，太医嘱咐不能劳累不能情绪过激，但他偏偏又迷恋破案，一年四季不在大理寺就在各地奔波，当娘的也只能劝劝，劝不动，也只能做好后勤工作，在饮食上多操心了。
天不亮就起来让厨房准备补品，瑾儿爱吃的吃食和精挑细选的衣服，亲自送到大理寺。见面不过一刻钟，又说有案子要查，很是紧急。云瑾辞别母亲，保证此案结束一定好好休息数日，安平郡主才放他离去。
祁越突然抬起云瑾的手臂，道：“大人小心脚下，有水洼，前面转弯，直行百米就到了。”
云瑾脚不沾地的拐了个弯，幽幽道：“本寺这样子，很像被你二人押着的囚犯。”
孟尧一惊：“大人，万不可开这般顽笑，不吉利……”
“那儿才是真正囚犯的待遇。”祁越突然停下脚步，抱拳道：“杨武侯。”
杨武侯亦抱拳，微微鞠躬：“卑职见过云大人，孟护卫，祁护卫。”
云瑾微微颔首。
孟尧呵呵道：“杨武侯真够勤奋的，早早的就抓住了一犯人，明化街有你这样武侯当真能放一百个心，这是办了件什么大案啊？”
杨武侯道：“卑职奉虞大人之命，查办近日的三起室内盗窃案。方才卑职在巡街时，大庆布庄的伙计说，店里来了一老头，看着不起眼，出手倒是阔绰，随手就是五十两银锭，卑职感觉有蹊跷，便将他带去衙门问话。”
孟尧伸长脖子，看了看道：“的确看起来不甚起眼，但拿的出五十两，也没甚奇怪的罢……咦？”众人纷纷望向他，孟尧自言自语：“怎地看起来有些眼熟，大人您看是不在哪里见过？”
杨武侯侧身让开，云瑾蹙眉回想片刻，然他昨晚看了太多的卷宗，脑子里想的都是刘氏医馆那件案子，一时半会想不起是否见过那人，遂摇摇头。
祁越道：“让他抬起头来。”
李老头沉浸在悔恨当中，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然不关心，像个木偶似的被衙役架着。
天上怎么会掉银子呢？掉鸟粪，掉冰雹，掉刀子，也不会掉银子啊。肯定是那贼人偷了银子，恰好从那里经过，银子不小心掉了出来，恰被他遇到了。
之前还以为是撞了大运，现在看来是倒了大霉啊！
唉……一口气未叹完，忽觉背后一疼，不知道谁又用刀柄在怼他，恍恍惚惚的抬起头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哦，是昨儿跟无赖打架的大爷，歪打正着帮武侯解决个麻烦呢。怎么被你逮住了？”孟尧提高了声音，“大爷，今儿是不是又跟谁打架了，这回不是无赖是个什么东西，抓你不抓他？”
杨武侯哂笑：“身子骨这么结实，一把年纪还跟人打架，这个大爷不一般啊，八成跟盗窃案有关。”
“你们……”李老头认出中央那个神仙一般的男子是昨日帮自己做主的人，而他身边撑伞的男子还救了自己一命，已冷却的心又燃起一把烈火。
“大人大人，我老汉真的是被冤枉的，跟那个盗窃案一点关系莫有，那银子，是我捡的……”李老头叹息道，又悲又悔，喃喃道：“我就不该财迷心窍，不该啊，还落得个晚节不保……”
孟尧道：“大爷，你先别急着给自己下判决，有少卿大人在，若你所说属实，他定会还你个公道。”
云瑾看向杨武侯：“可否给本寺看看那银锭？”
“大人请看。”杨武侯从怀中摸出，递过去。云瑾仔细端详，又看了底部的刻印，道：“被盗窃的人中可有官府中人？”
杨武侯摇头：“这倒没有，目前是香天下的秦掌柜，上渝街的莫员外和东市逸客居的亦老板。大人，可是从这银锭看出了什么？”
云瑾垂下眼眸，道：“这是官银，但目前京城并无官府中人失窃，这几日本寺亦未曾听说谁丢失了银两，想来应是来自外地。”
杨武侯的刀柄指向李老头：“好你个狡诈的老头，快说自己是哪里的人，是不是从当地官府偷了不敢用，故而跑到京城来，快快从实招来。”
李老头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惊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怔怔的望着他。
云瑾道：“杨武侯稍安勿躁，若真是他从官府偷的，既知不管在哪里用都会被发现。”
“不是偷的，不是偷的。”李老头拼命摇头，翻来覆去重复这四个字。
云瑾道：“老人家，你说银锭是你捡的，在哪里捡到的？”
“我，那个地方，是条小胡同，可我，我不知道叫什么……”
云瑾将银锭还给杨武侯，道：“烦请老人家带路，在下需要勘验现场，方能得出结论。”
李老头如看到希望之光一般，这位大人不仅长的好看，声音也像天籁之音，关键办案公正，不禁热泪盈眶：“你，你相信我？”
“若是有证据直接证明最好不过。”云瑾微微一笑，转头对杨武侯道：“先去银锭出现的地方看看。”
杨武侯抱拳：“卑职遵命。”推搡了一下李老头，“带路。”
李老头踉跄两步，镣铐碰的当当响。
云瑾突然道：“武侯大人双亲可好？”
众人一愣，杨武侯有些受宠若惊：“承蒙大人惦记，双亲尚好，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如此甚好。”云瑾颔首，“本寺记得令尊是帮人赶车卸货的？”
“年轻时卸，现在不行了，只赶车送货。”
云瑾道：“令尊年过半百，还在京城各处为生计奔波，不言其中辛劳。出门在外，旦夕祸福，未有定数，杨武侯一定挂心担忧。”
“小时会担心，怕出什么意外，尤其是天黑了还不见人影，总担心被妖怪什么的给吃掉了。”杨武侯打个哈哈，“不过现在没那空，也不如小时那般幼稚。”
云瑾叹道：“孤身在外奔波，不知会遇见何人。若都是品德端正，以礼相待者，倒也让人放心的下。若是遇见蛮横不讲理者，推搡两下，便会碰着磕着，人老了，骨骼坚硬程度大不如以前，受不得磕碰，杨武侯定得多多关心令尊身体才是。”
杨武侯似有些不明所以。云瑾微微一笑：“武侯大人，莫要介怀。人终归有衰老，行动不便的一天，若是本寺到了那一日，不知是何种情景，一时感慨罢了。”
他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佝偻着的李老头身上，杨武侯重重的点个头：“卑职省的，大人教诲铭记于心。”
遂命人松开李老头。
李老头带着众人在胡同里七拐八拐，越来越冷清，随处可见的是低矮瓦房，没有半点烟火气，阴暗潮湿的巷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一只流浪狗窝在破烂的竹篓里瑟瑟发抖，两只鸟立在墙头，啄啄羽毛，展翅离去。
“大人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孟尧突然急道。
云瑾脸色苍白，呼吸加重，捂着心口，眉头紧锁，脚步也越来越沉重，两人远远落后于众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