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老头退了房，顶着细雪赶去西市买年货。买完年货，找回小骡子。小骡子双目幽怨，骡脸老长，似乎很不高兴主人让它在这里被栓了那么久，吃的差就算了，还不能拉屎拉尿。
李老头抚摸它的脑袋：“等出了城门你随便撒欢，随便吃。走着。”
走了没多久，李老头突然尿急，附近都是老房，没有巡街的，李老头急急忙忙跑到一墙根下解决问题。
正酣畅时，突然感觉有东西擦肩而过，头顶传来细微的“嗖”的声音，仿佛一只箭射了过去，李老头猛地抬头，什么都没有看见。他疑心自己听错了，摇摇头，低下头系裤带。
嗯？地上那坨闪亮亮的东西……是，是……
李老头心跳陡然加速，警惕的向四周快速的望了一圈，没有一个人，赶紧蹲下去，将那闪亮亮的东西捡起来，揣进怀里，飞快的跑回骡子旁边。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心如擂鼓，久久不能平静，小骡子不明所以，转过头看着他。李老头抬手，按了按怀里的东西，掀开一条缝。
激动的要流泪了。
真的，真的是银子。看这份量至少得有五十两，李老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一坨银子，欣喜的脸快抽筋了。
可是，天上为什么会掉银子呢？方才那声嗖到底是什么？李老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贪心的人，担心是谁遗落的，五十两对于有钱人家来说不过是一两件衣服的钱，可对大多数人家来说可是一年的伙食费用，对李老头来讲是几年都用不完的。
他等了两刻钟，亦不见一个人过来，即使有人路过，也不像丢了东西的样子，从容离去。李老头确信这是上天让他撞了个大运，该他得。
“走。”
李老头一抖缰绳，早已不耐烦的小骡子撒开蹄子嘚嘚往前小跑，跑了没几步，李老头又勒紧缰绳，让骡子掉头。
有了这些钱，便可以扯布让老伴做几件冬装了，加上自己家的棉花一定非常暖和，还有那个新奇的小玩意儿，也可以买下来送给送给孙子。
李老头平复的心又激动起来。
大庆布庄今儿生意不咋好，店内客人二三个，一伙计袖着手，倚靠门框，哈欠连天，李老头踩着台阶而上，伙计只瞥了一眼，便扭过头去，斜眉歪眼道：“买什么啊？”没等李老头回话便摆摆手：“你自个儿随便看。”转身咕哝：一副穷酸样，跑到这里来装什么装。
“欸，不能随便摸，摸脏了就卖不出去了，这布价格不便宜，你买得起吗你？”
李老头看了看他，呵了一声，似乎并不介意，背着手去看其他的，不过他没有再随便伸手摸了。这些布匹看起来的确质量上乘，万一超过自己身上加起来所有的银子，到时便麻烦了。
伙计盯了他一阵，发现他只看没再摸，也放心的继续打哈欠。李老头转悠了一圈，另一伙计礼貌的点头，让他先看着。
端详着面前的布料，李老头很满意，转头招呼：“小伙子，这……”
门口伙计装没听到，扭身去招呼另一对穿着得当，看起来像有钱的夫妻。
“欢迎光临，随便看。”
伙计浑身都透露着热情，似乎能将冰天雪地融化，但他想到这对夫妻挑三拣四，好容易看中了，又死皮赖脸的讲价，价格没谈拢，对方不开心的走了，并说以后再不来了。
服务太差。
“嘁，买不起就买不起呗，服务差，是不是要把你们供起来，点上三炷香，拜一拜啊……”
一扭头，店小二见大爷点头：“嗯，就它了。”
啥？敢情这才是有钱人，果然深藏不露啊。
伙计挤过去，挤眉弄眼：“你的顾客似乎有事找你，快去快去，这我来我来。”
同事离开了，他搓搓手心，腆着笑脸道：“大爷对不住啊，方才那人是许老爷家的，人家家里有钱，咱不敢怠慢，故而冷落了你，大爷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因此跟我一般见识，是不是？”
这种势利眼李老头见的多了，不想跟他一般计较，淡淡道：“甭说那些话了，我是来买东西的，看中就买，其他的也不在乎。”
伙计竖起大拇指：“大爷，您境界真高，佩服佩服。”
“这布，卖吗？”
“卖卖卖。小的这就去给您包起来，大爷这边稍等片刻。”店小二将李老头引至屏风后，有两张桌子，桌子上摆放有茶杯茶壶瓜子干果等。
须臾间，伙计捧着包好的布匹过来，双手奉上：“大爷，包好了，一共十五两。”
李老头摸出怀里的银子，端在手心，慢慢递过去，小伙计双眼放光，李老头的头也不知不觉的昂了起来。
不一会儿，伙计又捧着银子回来了，对李老头为难道：“大爷，银子太多了，掌柜的说小店找不开，这样，你跟我去附近的钱庄，换点碎银可好？”
李老头有些纳闷，这布庄看起来也不小，咋连五十两都找不开，虽有些疑惑，却还是跟着去了。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这边请。”伙计领着他转了一个弯。
李老头对京师虽不熟，却能感觉出来，这条街不像有钱庄的样子。
“你是不是走错了？”李老头道。伙计打了个激灵，笑的不太自然。
“不会错，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没走多久，前方出现一群带刀的人，看装束像是衙门里的，伙计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对着李老头笑道：“大爷，您先等等，小的向那几位官爷问问荣升钱庄还有多远。”
李老头很是疑惑，这店小二看起来也不像外地人，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竟连附近的钱庄在哪里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大度的挥手：“快一点，我还要赶回家呢。”
伙计先是对为首的衙差做个揖，又说了什么话，李老头听不见，但他看到为首的衙差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仿佛一个钩子勾住了自己似的，李老头有些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悄悄外冒。
为首衙差突然推开伙计，大步向李老头走了过来，店小二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欸？你……”李老头伸长脖子，店小二溜得更快，转眼不见了人影。
为首的衙差长的魁梧，络腮胡，眉宇间有一股“老子就是不耐烦”的正义感，此刻浓眉深锁，沉下脸的样子让人心底生畏。李老头有些发怵，仍镇定道：“他咋回事？咋走了？不是说去荣升钱庄吗？”
杨武侯面目凛然：“去干嘛？去销赃么？”
“啥？”李老头满腹疑惑。
杨武侯伸出手：“交出来。”
李老头看着他粗糙的手心，喃喃道：“啥东西？”
“不属于你的东西。”
李老头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那银子是这官爷掉的？可银子不会说话，又没写名字，我要是不承认，他还能咋地？
“官爷真会开玩笑，不属于草民的东西自是不会要，既然在草民身上那便是我的，你让我交啥？”
杨武侯冷笑，做了个手势，两个衙差上前，强行扯开衣襟。李老头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恼羞成怒，还未发飙，便被一人抓住手腕，反到背后，另一个衙差伸手进去，将摸到的东西呈给杨武侯。
李老头想继续保持镇定，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当官的何时也学强盗抢东西了？”
杨武侯冷笑，掂着银子：“老头，这锭银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罢？”
李老头涨红了脸：“胡说，这就是我的……”
“胆子不小，还敢明目张胆的拿出来用。”杨武侯一挥手，“给我带回衙门，即刻审出同伙在哪里。”
李老头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什么同伙？我没有偷，这，这银子是我捡的……”
杨武侯勾了勾嘴角：“方才还说在你身上就是你的，这会儿又说是捡的。即便是捡的，不予上交衙门，亦是犯了法。带走。”
李老头卯着劲，挣脱了衙差的禁锢：“我是要还的，可我等了许久也没人过来找，我我……反正现在在你手上，就算上交了，还带我去衙门干什么。”
杨武侯道：“前些日子，莫员外，秦掌柜等好几户家里相继被盗，本武侯正在查办此案，凡有嫌疑者，一概不能放过，必须接受审问，以证清白。”
李老头据理力争：“我就是清白的，这银子是我捡的，不是偷的，我没有同伙，我不去。”
推开衙差，欲要离开。杨武侯举起刀，刀嗖一声出鞘半尺，刀柄头直直的撞在李老头的背上，他打了个踉跄，紧接着膝盖被狠狠地踢了两下，扑倒在地，有人用腿压住了他的背，有人扣住他的双腕。
杨武侯道：“老头如此野蛮，本武侯不得不怀疑你啊。你若再敢反抗，刀剑无眼。本武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李老头年轻时进过大牢，知道他们审问会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也知道在规定期限内找不到真凶，会找人顶罪。没有目击者，他根本无法自证清白，很有可能会给人当替死鬼。
那店小二从一面墙后探出脑袋，看到李老头一个劲儿的朝围观群众喊：“光天化日，官府里的人不分青红皂白，随便给人扣个帽子便抓到衙门里问罪，我朝就是这样让你们为百姓办事……”
杨武侯倏地转身，脸色铁青，沙包大的拳头捶在李老头的肚子上，疼的他一个哆嗦，即使两人架着，也弓起了腰。
杨武侯扼住他的咽喉：“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从没有办过冤案，不过是让你去衙门问个话，竟这么反感？大呼小叫，是在给同伙通风报信么？”
李老头哆嗦着，艰难的摇个头。
杨武侯松开五指：“那便乖乖跟着我们去衙门，说清楚银子到底哪里来的。”
李老头垂下了脑袋，似乎叹了一口气：“我就不该，捡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