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祁越从高陵县回到大理寺。他面色红润,步伐轻盈,未见风尘仆仆,似乎是出去玩了一圈,而不是去办差事的。
孟尧抱着剑立在门口,右脚脚掌贴着墙,下巴勾着,冷冷的注视前方。突然一脚踏在栏杆上,像一只雕鸮对着猎物俯冲过去。祁越似早知他会这样,轻巧的侧身闪过,回头时见孟尧手中剑已出鞘,剑刃直逼面门。
祁越再次侧身避让,懒懒道:“你小子又做什么?”
“少废话。”说话间,冷冷剑光眼花缭乱。
“来。”
短兵交接,剑光闪烁,劲风带起细雪枯叶,围着两人旋转飞舞。
“住手。”少卿大人清冷的嗓音自屋内出来,“都进来。”
又过了五六招,孟尧剑才入鞘,冲祁越挑挑眉:“我赢了。”
“让你的。”祁越淡淡道,随意挽了个剑花,转身向屋里走去。
“你手里是什么?”还未等祁越回答,只听一声金属嗡鸣,利剑再次出鞘,他动作极快,祁越还来不及低头,孟尧的剑便割断了那根细细的线,祁越刚要伸手去接,纸包已穿在剑尖上,又向上一扬,被高高拋起,跌入孟尧手中。
祁越无奈:“欸,你小心点,别弄散了。”
“这什么?”孟尧拆开纸包,里面的东西呈长方形,藕粉色,看起来很漂亮。他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下,一股浓烈的酸味直蹿鼻腔,齁的他半晌发不声儿,牙龈根丝丝外冒涎水。
祁越道:“这是高陵县的特产,酸枣糕。”
“你小子……”孟尧故作忿忿道,“到底让你去查案还是出游去了?一点看不出疲倦,反而还有心思买酸枣糕。”
祁越摆上云瑾的桌案,道:“卖酸枣糕的老人家说,此糕嫩糯细腻,有开脾健胃之功效,我见大人近来胃口不甚好,便买了一些。”
云瑾尝了一小块,点头:“瑶儿一向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这酸枣糕口感甚是不错,我带回去给她尝尝。”
孟尧撇撇嘴:“这钟东西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对牙不好。”
云瑾笑道:“这话可不能让瑶儿听到了,否则非拿鞭子抽你不可。”
孟尧苦笑道:“昨日我什么话也没说,三小姐还不是照样抽我。”
三小姐云瑶不爱红妆爱戎装,今年不过十一岁,一手鞭子功夫使的有模有样,前几日云太师送了她一根银丝软鞭,欢喜的不得了。家里的护卫都跟她切磋过了,云三小姐很不满意,他们都让着自己,显示不出自己真正的厉害。孟尧去太师府被她抓个正着,打也打不得,让也让不得,进退两难,最后还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抽。好在人小又是姑娘家,力气不大,当时有点疼而已。
祁越恍然道:“难怪一大早就要跟我比试,敢情是要跟我这找心里平衡呢,早知道就不让你了,让你继续不平衡。”
孟尧指着他:“再来。”
云瑾道:“改日本寺专程给你办一场比武大赛,把全天下的武林高手都召集过来同你比试,比不完不可下台。你意下如何?”
祁越没心没肺的大笑,孟尧悻悻的,没说话。
“高陵县的调查结果如何?”云瑾看向祁越。
初到高陵县,祁越着实惊讶一番,俨然就是京城的另一个拥阳街。县内琼楼玉宇,道路宽阔且路面干净整洁,随处可见衙役巡视,摊贩行人井然有序。
和乐融融,笑脸盈盈,可见百姓生活富足且安宁。
孟尧奇道:“不是吧?包不平贪成那样,百姓的生活还能好?你产生幻觉了?”
祁越嗯道:“我也觉得奇怪,便向当地人打听。不过,他们说的和那老人家说的几乎差不多。”
“这就奇怪了?”孟尧摸着下巴。
云瑾淡淡道:“这有何奇怪?贪官就不能为百姓做好事了?”
“当然。”孟尧挑眉,笃定道:“贪官都想着如何养肥自己,哪还管百姓的死活。”
“清者,亦有可能信奉中庸之道,只为权衡利弊,而不敢有所作为。”云瑾起身,踱步:“贪婪者,贪杯贪色贪权贪财,无所不贪,如饕餮兽,欲求多而不知足。虽皆为满足自己私欲,亦无不可能为百姓做事。然,有另外一种人,贪乃是身不由己,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祁越点头:“的确如此。剧泠入了狱,但亦只是他一人,主簿录事衙役等还是原来那些。新知县包不平贪的钱全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一个子儿都没分给他们,心里极度不痛快。不仅如此,包不平还改了新规定,迟到早退,工作懈怠,未经他的允许欺压百姓者皆要扣除俸禄。他们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孟尧恍然大悟,双手一拍:“包不平这一招高啊。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剧泠手下的人肯定也贪,包不平这般做法,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全部撤换掉了。看来,那李大爷还真是冤枉人家了。”
“可不是。”祁越道,“上个月包不平还亲自带兵剿匪,据说有好几个人竟然还是以前在衙门当差的。这个大快人心啊。不过包不平亦未赶尽杀绝,给了他们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现在都搁衙门里好好当差呢。”
孟尧竖起大拇指:“厉害,稳定民心。”
“包不平变着法让为富不仁的富商出钱,让欺男霸女的恶霸恶吏不能仗势欺人,让好吃懒做之人出力,帮助贫困乡村脱贫致富,扩大高陵县的领地,那些人也才渐渐意识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好官。”
“看来这包不平是立了大功了。我说苏太傅的门生,怎会做那种事,就算人苏太傅老了,老眼昏花,也不至于看走眼。”云瑾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孟尧哈哈道:“大人似乎早就猜到了。”
祁越道:“那是当然,大人是何等的聪明睿智,这种障眼法能瞒的了他。”
孟尧道:“既如此,还让你去查什么?”
祁越道:“猜测归猜测,还得证实不是?咱大理寺办案的不就讲究一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吗?”
孟尧不以为然道:“什么案啊,这件事跟我们大理寺完全就没有关系,大人那纯属……”呵呵两声,“就是那什么,是吧?”
“非也。”云瑾负手道,“我是想查出那锭官银的来历。”孟尧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他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
祁越道:“京城被盗之人皆是寻常商贾,却莫名其妙的多出一锭官银,大人本以为是高陵县衙被盗,现在看来是这被盗的人中有人跟朝廷有牵连。”
孟尧道:“秦掌柜,莫员外和亦老板,大人觉得谁最有可能?”
秦掌柜和亦老板手里的产业很单一,只有香天下和逸轩居,时常会接待朝廷中人。莫员外的生意做的非常大,主要贩卖木料石涂料等,还兼有一只自己工匠团队。前年皇宫要修建长庆宫,工部人手不够,秦尚书便在民间招标,最终花落莫员外的头上。
三人手里有官银都是正常之事。
遂云瑾淡淡道:“未有证据,谁皆有可能。不过亦无不可能,有人借此被盗之事故意而为之。”
“难道他想借机牵上大理寺,扳倒当年未倒之人?”孟尧迟疑道,“这个人会不会是当年那个匿名举报之人?
祁越深沉道:“有可能。”
孟尧看向云瑾:“大人想到是谁了吗?”
“未曾。”
有人匿名举报,想是受人指使,本以为能掀起一番波浪。然,仅仅是剧泠入狱了而已。云瑾那时还小,也不经常在朝堂中,却也从剧家收出的东西来看他背后定有人,只是那盘根错节的势力他毫无头绪。
“对了,大人。”祁越突然道,“我还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