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的小手在空中乱抓,似乎在寻求安慰,哭声跟猫儿似的,阿宝心里顿时慌乱,让她抓住自己的手指,轻声哄:“别哭别哭,乖哦乖哦。”
卢晴柔正要起身,帘子掀开,卢韦氏走了进来,抱起孩子轻轻晃着,哄着,珍儿很快安静下来,睁开眼睛,吐出粉色的小舌头。
阿宝眼睛亮闪闪的:“哇,好可爱,单眼皮也这么大眼睛。”
卢晴柔笑道:“幸好你现在才看到,刚生下来真的……”摇摇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都看不下去,相公说像只没毛的小猴子。”
卢韦氏道:“你们哪个生下来不是那个样子,还嫌弃我丑,对不对?”摸摸孩子肉嘟嘟的脸,心花怒放:“哎呀,我的小外孙真是太可爱了,外祖母好爱你哟。”
阿宝又喝了一大口醋:“比还我可爱么?”
卢韦氏认真道:“说起来还是你可爱,你生下来就可爱,稳婆逢人便说从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孩子。”阿宝喜滋滋的,尾巴翘上了天,又听卢韦氏叹了一口气:“你好像没小时候可爱了。”
阿宝立刻反驳:“哪有,我明明比小时候可爱多了,你看。”鼓起脸颊,瞪圆眼睛,眨巴眨巴。
卢晴柔道:“小时候是可爱,长大了自然是美丽了,不能再说可爱了。”
阿宝感激的看着姐姐:“还是姐姐好,娘,我可以抱抱孩子么?”
卢韦氏看着她,犹豫不决,阿宝喜欢玩一切幼小的东西,但她一向毛手毛脚,小鸭子小鸡小狗没少被她折腾,这是她的宝贝外孙女,不是小鸡小狗,不会没了还能买一个。
阿宝的看出来了,她在娘心中没有珍儿地位重要了,可怜巴巴看着她,不说话。
卢韦氏叹道:“那你小心点。”
程文友一进来,忙将孩子接了过去:“她很软,又这么小,你不会,就别抱了。”
“你都会抱,我不会?”阿宝翻个白眼,一把抢走,学着卢韦氏的样子,轻轻晃动:“怕什么,小鸭子小时候也软软的,我都敢抱呢,对不对?”腾出一只手,捏捏小小的掌心,又打个响舌,惊喜道:“哎呀,你们看,她在对我笑呢,她喜欢我。”
整个画面都是阿宝灿烂的笑脸,散发出独特的光彩。
观世镜默默的黑了镜面,看着殿下出神的样子,难得没有出言讥讽:“一家人这样多好。人间有句话叫入乡随俗,你爱上了一个人就应该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群居,懂么?人类喜欢群居,不喜欢一个人。”又加了一句:“两个人也不叫群居。”
冥王瞟了他一眼,有种看白痴的架势。
观世没在意,又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像娘娘那般伟大,为了爱情可以抛起一切,即使是她的转世亦不可能,殿下你要明白其实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冥王又用那种眼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皮囊而已,她还是她。”
“傻子都能看出来她们是两个人。”
“所以本殿,不是傻子。”
“你不傻,你就是缺心眼。”
冥王沉默了,观世没再说话,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叹息,冥王不是缺心眼,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自个掂量罢,掂量不清楚,也只能这样了。
很多时候阿宝都在回忆那个梦,那个梦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很多她都记不清了,最清晰的还是和公子的那个吻,那带着梅香与酒香的口齿,微凉的酥麻感,真实到仿佛发生过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双手捂住面颊,一点温润入心,是手腕上的镯子,阿宝看着流动的异彩,嘴唇轻轻碰了碰。
允之,我想你了。
清明节那天,阿宝一人去扫墓。
土地庙前的槐花被鸟儿啄的不剩多少了,今年还没有来得及做槐花饼,酿槐花酒,发生了太多的事,这些事如同秋天的果子,压的人沉甸甸的。
树下的石台上仿佛坐着沈勖,垂眸吹箫,忽而抬头一笑,阿宝亦对着空无一物的石台微笑,只是那笑中带着一点苦涩,再看看树上的槐花,心叹:一切如果还停留在去年就好了。
雀鸟声清脆,木棉花依旧红艳似火,竹叶苍翠欲滴,太沅山巍峨挺拔。
阿宝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物是人非。
这里又多了两座坟,也许她不再孤单,但活着的那个却要忍受无尽的孤独和撕心般的疼痛,隐忍的泪水就像冲破决堤的洪水。
“安心婶婶,沈伯伯,阿钧哥,如果你们真的在天有灵,请保佑阿勖早日醒来。”
清明节的第五日,天气依然不甚好,乌沉沉的,随时都有可能下一场绵绵无期的细雨,街上行人寥寥,生意也不好,卢韦氏在照顾月子里的姐姐,阿宝一人坐在门口。
心里非常思念一个人。
我如此思念你,你却一定没有想着我,否则为何整整一年了,你都不出现?抬起右手,镯子光彩依旧,因为她的滋养,更加温润可人。
阿宝笑了一下,叹了一声。
落花就不应该恋着流水,癞蛤蟆就莫痴想白天鹅了。
阿宝把脸埋进掌心,眼睛涩涩的,干干的,觉得自己可能会流泪,酝酿了半晌依旧只有心独自难受着。
忽然有个声音道:“姐姐,我要吃糖葫芦。”
“好嘞。”阿宝露出灿烂的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街上有人撑起了伞,青石板很快就水亮湿润起来,行人步履匆匆,街边小商贩赶紧将东西收起,拉到屋檐下躲雨,与旁人交谈,这场雨什么时候停,地里的庄稼又长了多少。
阿宝也撑开雨棚,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思绪如同街道一般空旷无垠。
冥王看她那模样,只当她是在担心某个人,面无表情,知味轩的小二端来酒与三样点心,脚步顿了一下。
桌子怎么缺了一个角,什么时候缺的,方才还好好的啊,不会是他弄坏的罢?
但他又很好奇,地上并没有碎木渣。
小二谨慎的把托盘放下,不动声色的察言观色,客官拉过酒壶,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小二垂手一旁,见他只顾喝酒,他心里踌躇着要不要提醒一下。
冥王一瞥,小二的身体绷的更紧。
算了,以往的小费都不少,一次不给没什么,今日客官好像心情不甚好,衣裳都又换成黑色的了,衬的他的脸色比乌云还乌,惹不得。
于是弯腰恭敬道:“客官没别的吩咐,小的先退下了。”
冥王重重放下酒杯,定定的看着面前,骨节捏的发白,剑眉几乎要拧成一股麻绳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你是不是找到更好的替身了?
哼,愚蠢!
越来越蠢!
再一抬头,她在与另一男子讲话,冥王施一法术,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丁保山把工具箱顶在脑袋上,一边跑一边喊,阿宝仿佛如老僧入定,既没看到他,也没听到他喊,丁保山挥了挥手,阿宝依旧望着面前发呆,卯着劲大吼一声,阿宝跳起来,瞪着他。
“我又不是聋子,干嘛那么大声。”
“但你好像瞎了。”丁保山认真道,“我来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我,睁眼瞎。”
“我要真瞎了,就咒你一辈子当寡夫。”阿宝没好气的坐回去:“要吃自己去弄,别烦我。”
丁保山蹲在他面前,摸着下巴,皱眉道:“你刚刚好像在,思春。”
“丁保山!”阿宝真的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跟女孩子说话,是不是真的想当寡夫?”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阿宝乜着他:“你要成亲了?”
丁保山摇头:“我方才遇到了白叔,他告诉我……”阿宝的心陡然一下悬在半空中,丁保山偏就不继续说了,阿宝气的不行,作势要打他,他才重新开口:“阿勖,醒了……”
白鄯每日都要去给沈勖擦身子,打扫房间,做完这一切,再坐在床边同他说几句话,白鄯原来是沈渭的书童,如今也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了,他没有娶妻,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沈家,沈勖在他眼里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他去搬凳子的功夫,身后突然传来虚弱的呼唤:“白叔。”
白鄯难以置信,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回头看到沈勖真的睁开了眼睛,又说了两个字。
阿宝。
他便立刻出门去找阿宝,出了桐花街遇着了丁保山,便让丁保山去找阿宝,他去请柳伯韫来看看。
“真的?”阿宝噌的一下跳起来,激动的手足无措,“太好了太好了,老天开眼了。不对,是婶婶伯伯还有阿钧哥听到了我祈求,所以阿勖才会苏醒。”
转头对丁保山道:“我现在就去,你帮我守着铺子,糖葫芦和豆腐脑都是十文钱,面你就别做了,肯定难吃,我去看看就回来,别动我的面啊,钱得收对啊……”
丁保山大马金刀一坐,摆手:“知道知道,你让我做我也不做,快去快回啊,我还有活要干。”
砰砰……
听这熟悉的声音有福就知来人是谁,有些头疼,不想去开门,但阿宝一直砸,似乎能砸出个窟窿来,要是少爷回来看到,肯定会挨骂,说不定还要挨揍。
门开起一条缝,有福为难的声音从缝里传出来:“对不起,卢姑娘,大少爷有交待,你不能进来。”
说完就要关门,阿宝将手指伸进门缝,冷哼:“你关啊,要是把我手指夹断了,我就去你们少爷面前告状。”
“你怎么这样?”有福睁大了眼睛,撇撇嘴:“你又不喜欢大少爷,他凭什么替你做主?”
“那就试试罢,看他会不会为我做主。”
趁着有福失神功夫,稍一用力,阿宝便挤了一只脚进去,有福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就在那儿僵持着。
有福将她往外顶,阿宝把他往里推。
这丫头一定属牛,力气那么大。有福憋着气道:“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少爷临走前吩咐了,说你再这样乱闯,就送你去衙门,罪名是擅闯民宅。”
阿宝没好气道:“他又不在家,你干嘛还那么听话,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有福摇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在大少爷手下做事,就得听从他的命令。”说着用手一推,用了大力,阿宝猛地向后倒去,有福赶紧关门,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低头一看,她竟然用脚勾着门。
“姐姐啊,你不要命啦?”有福吓的不清,又赶忙把门打开,阿宝一屁股坐在地上,含着泪不停揉腿。
“对不起,对不起。”有福叹息道:“唉,你真是……何必呢,三少爷人在这儿,等他能下床走路了,出来看你不成么,非得自讨苦吃,对不住了啊……”
见他又要关门,阿宝大喊“不要”,门却砰的一声关上,又落下门闩。
“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