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进来。”
身后传来一个柔弱却不容置喙的声音。
是楼玉娴。
楼玉娴没要绿儿搀扶，走的很慢但沉稳，来到有福身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让她进来。”
有福垂着手：“大夫人，大少爷说了……”
楼玉娴望着他，面容沉静，有福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发愣。
楼玉娴道：“你既叫我一声大夫人，相公不在我便最大，我有这个权力允许谁进谁不进。”
见他为难的样子，放柔了声音：“相公若是怪罪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们这样做的，扣了工钱，也可以告诉我。”
有福觉着自己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大夫人都这样说了，自己还阻拦什么，再者方才把阿宝的腿夹了，有多痛他心里清楚，但人家都没怪他，就当行个方便给她赔礼道歉了，便又打开门，放了阿宝进去。
阿宝单脚跳了进去，无视有福脸上的愧疚，对着楼玉娴微笑：“玉娴姐姐，谢谢你。”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上次你的那些话，让我如获新生，也感受到肚子里的小生命。”楼玉娴摸着肚子，嘴角带着幸福的笑：“最近只要我跟他说话，他就会动，又是用脚蹬又是用头顶，特别好玩。”
阿宝笑道：“这么调皮，一定是男孩儿。”
“若真是男孩儿就好了。”楼玉娴垂眸道，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温情：“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其实自己还有机会幸福。”
楼玉娴脸庞红润，眸里闪着光彩，确实跟之前判若两人。阿宝也很高兴，没想到自己也能如菩萨一般拯救苍生，一救还是俩。
楼玉娴道：“你快些去罢，阿勖一醒来就喊着要见你，你就知道他有多想你了，我要出去选些布料给孩子做衣服，就不陪你了。”
“嗯嗯，姐姐小心一点。”阿宝又回头，眯着眼睛，挥挥手：“再见，谢谢你啦。”
楼玉娴看着一路跳着走，掩嘴轻笑，摸着肚子道：“宝宝，娘亲带你出去走走。”掌心没有什么感觉，楼玉娴轻轻叹了一口气。
绿儿安慰道：“小少爷定是睡觉了，夫人不要担心，宁夫人常说孩子就是要睡的好才长的好。”
宁夫人是安宁，沈渭在世时丫鬟小厮都叫她夫人，现在老爷去世，按辈分应该叫老夫人了，但安宁觉着自己才二十多岁，叫老夫人那不是咒自己早点老么？
便让他们叫宁夫人。
楼玉娴一副了然的表情，点点头，带着绿儿出了门。
“阿勖，阿勖……”还在门口阿宝便大喊，扶着门框费劲的跳进去。
有望和平安在屏风处守着，听到她的声音同时回头，平安惊呼：“天呐卢姑娘，你什么时候瘸的？”
阿宝瞪了他一眼，喘了口大气：“能不能好好说话？”
听到平安的惊呼声，柳月棠猛地回头，从镂空屏风中见阿宝的确走的非常的艰难，急忙上前：“你的腿怎么了，快坐下让我看看。”
“没事没事。”阿宝伸长脖子朝里张望，随口道：“刚被门夹了，只是有些疼，一会儿就好了。”
“听话，坐着。”柳月棠将她按在凳子上，捏住裤腿往上拉，脚踝上方一条很深的暗紫色印记，瘀血凝结，周围一圈都红肿了起来。
手指不过轻轻一碰，整条腿都在颤抖，疼的阿宝直抽气，柳月棠亦跟着颤抖：“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谁干的，肯定不会是你自己。”
有望龇牙咧嘴，跟疼自己身上似的。
“看着就疼。”平安也皱着眉，面带心疼：“卢姑娘，你就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么？”
阿宝道：“跳过来的，可把我累坏了。”弯下身，捏了捏酸胀的左小腿。
白鄯亦从屏风后出来，看到阿宝的腿，脸色很沉：“是不是有福他们又拦着不让你进来？”
阿宝温声道：“白叔别生气，有福不是坏人，只是跟错了主子。”
平安懊恼的看着有望：“怪我们，知道卢姑娘肯定会来，我们应该在门口等着的。”有望点点头，心中愧疚更甚。
“我爹的药箱里没有消肿止痛药。”柳月棠转头道：“有望，去端一盆冷水来，能缓解些许疼痛。”
“好。”有望小跑着出了门，柳月棠又对阿宝道：“我检查一下有没有伤着骨头，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
阿宝点点头，双手紧紧抱住小腿，牙齿死死咬住，柳月棠的手指逐渐使力按下去，钝痛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上颅脑，阿宝差点绷不住，叫出了声。
“好了好了，幸好没有伤着骨头。”柳月棠擦掉她额头的汗珠，有种想把她搂进怀里安慰的冲动，“他们真是太心狠了，如何下的去手——你做什么？”
阿宝突然站了起来，柳月棠也跟着站起来，大惊失色：“你别再走了，否则越来越严重。”
阿宝抓着他，急切道：“我是来看阿勖的，一会儿沈琮回来又要发神经了，得抓紧时间。”
平安道：“卢姑娘别担心，我现在就去大门口望风，只要一见到大少爷的踪影，立刻回来告诉你。”说着，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柳月棠点头：“我知道，我带你进去。”一个打横将阿宝抱了起来，垂眸柔声道：“一会儿跟我回医馆，虽说只是皮外伤，但也很严重，得好好医治，否则会留下后遗症。”
“嗯。”阿宝心跳有些快，低声道：“能不能放我下来，柳伯伯和白叔还在呢。”
若只是他们在，看到这样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责备？柳月棠苦涩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作为大夫替病人的健康着想而已，你不用担心。”
里屋，把完脉的柳伯韫略有些忧愁：“你的脉象没有异常，只是长时间未进食，身子虚弱无力，按时吃饭，过两天就会好起来。”
白鄯道：“无需用药么？”
柳伯韫颔首：“适当的补药可以。”
白鄯温声道：“三少爷，我去熬粥，你吃一点，可好？”
“不用了……”沈勖颤颤的呼出一口气，只眨了眨眼，语速轻而急：“我什么都吃不了，我此次醒来是有些话想对阿宝说。”
此次醒来？难不成一会儿还得昏迷？
白鄯不知何意，担忧的看向柳伯韫，只见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至今还是没有弄清楚沈勖为何如同睡着了似的昏迷，为何说的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了，莫不是清楚自己为何昏迷？
“白叔，我若再次昏迷，在你有生之年是醒不过来了，你记得将我入棺，和爹娘大哥埋在一处，玉环交给阿宝，我想一直陪着她……”
白鄯声音颤抖：“三少爷，你你在说什么，柳神医都说了，只需好好吃饭，过两日你就能好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盼了这么久，你怎么可以……”难受到说不出来，背过去揩揩眼角。
柳伯韫沉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说出来你们难以置信，也不能接受，但我希望自己也不知道，就只是沈勖而已。”
白鄯身体晃了晃，怔怔的看着他，沈勖不再说话，望着他们身后，柳月棠抱着阿宝进来了。
他们方才的话，沈勖都听见了，眼里露出担忧，让他看起来更加的虚弱不堪。
阿宝忙道：“我没事的，是他小题大做，你别担心，你要担心我跟你急。”
沈勖轻轻点了个头，露出淡淡微笑。
柳月棠将阿宝放在凳子上，柳伯韫又检查了一遍，沉声道：“长话短说，说完就去医馆，这个混账，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怒甩衣袖：“忆儿，我们先出去。”
柳月棠对沈勖道：“勤之，我先出去了，一会儿再来接阿宝。”
沈勖却摇头，轻飘飘的声音努力从嗓子里出来：“月棠，别走。”
柳月棠怔了怔，便应下：“好。”将药箱交给柳伯韫：“爹，您等我们一会儿。”
柳伯韫没说什么，但柳月棠知道他的意思，沈勖刚醒来不宜打扰太久，阿宝的腿也不能拖，便道：“最多一盏茶的时间。”
听到这话，他和白鄯各自怀着沉重的心情走了出去。
阿宝扁着嘴，眼睛很涨，她极力控制住打转的泪水，哽着嗓子：“睡这么久，睡这么久，真是太过分了……”
“他又为难你了。”沈勖抬了抬手，无力的垂下，阿宝拿起他的手，掌心贴着自己的脸颊，微笑着摇头：“他也就那点本事，想拦住我，没那么容易。”
柳月棠道：“我听保山说，你为了看勤之还翻墙了，结果被当场抓获，差点当成贼给送进大牢。”
阿宝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个劲儿的使眼色，沈勖定定的看着她很久后才开口：“阿宝，你答应了我的，不再做危险的事。”
阿宝抱歉道：“那是最后一次，清明节我去给婶婶伯伯扫墓，看到槐树都没爬……”
突然一怔，后悔口不择言。沈勖就是因为这些事才会昏迷到现在，阿宝担心刺激到他又昏了，紧张兮兮的看着他，沈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嘴角竟还含着浅浅的笑。
“谢谢你。”他道。
阿宝的心情也轻松起来，抬起下巴：“是得好好谢谢我，我要你快点好起来，请我去知味轩大吃一顿。”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柳月棠有些惭愧，“对不起勤之，我总是忘记。”
阿宝道：“不是忘记，你是太忙了。”促狭一笑：“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出门，像个稀罕物似的被围观。”
沈勖报以宽容的笑，手指轻轻动了动，像一片羽毛在轻拂面颊。
有望端着水盆，盆边搭着一根白色的棉帕：“柳公子，水来了。”
“给我罢。”柳月棠接过水盆，蹲下去，将帕子浸湿，拧掉多余的水，覆盖上阿宝红肿的腿，冰凉凉的感觉，顿觉疼痛减轻了许多。
有望看着沈勖：“三少爷，我们都好担心你，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伸手擦擦眼睛，肩头微微颤抖，低声啜泣。
阿宝道：“别哭啊，少爷醒来是好事，你看我都没哭。”
“嗯。”有望点了点头，又道：“三少爷，你瘦了好多，一定要好好补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马上就去做。”
柳月棠道：“方才白叔已经问过了，这会儿应当在准备了，有望，你去帮白叔的忙罢，勤之刚醒，身体虚弱不能说太多的话。”深深的望了一眼：“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阿宝。”
“嗯，好。”有望乖乖点头：“若是有需要，柳公子尽管吩咐。”恋恋不舍的走了出去。
沈勖望着阿宝：“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啊，我一直好好的。”他昏迷都想着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沈勖微微皱眉：“你比上次，又瘦了好多。”
阿宝含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要怎么补偿我。”
“月棠。”柳月棠走近了一点，沈勖抓起他的手，将阿宝的手放在他手的掌心，两人都很诧异，对看了一眼，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把月棠补偿给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