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再见陆宛辰他竟是这副样子，短短几天他脸上肆意的胡渣已经参差不齐，眼睛里的疲惫一看就是很多天都没休息好了。
现在的他与之前自信夺目的他判若两人。
但是我内心没有一点触动，或许还是存在那么一丝的情绪，就是这都是他活该。
他以为折磨自己就能换回夕儿的命吗？
邹邢扯着我的袖子生怕我一个激动冲上前去，我刚想对他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他就将头凑到了我的耳边，“如果你还想我继续帮你就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顶黑帽子，直接盖在了我的头上，“别让他们看清你的脸。”
他冲着我露出一个眼神，松开了我的袖子，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向陆宛辰的方向走去。
我躲在树后，这颗树的位置极其的好，他的粗细刚好挡住了我单薄的身躯，我压低了帽檐，眼睛直勾勾的看向邹邢所在方向，那也是陆宛辰所在的方向。
我屏住了呼吸，摸了摸兜里的吊坠，看着前面被印的巨大的黑白照片，上面夕儿的笑戳痛着我的眼睛。
光线透过绿荫的缝隙映在地上形成斑斓的圈影，我努力使我的影子藏于阴影投射的区域。
当我看见邹邢冲着黑白的照片微微弯腰三十度时，顺便将手指里捏着单枝黑玫瑰放在照片旁放置的圆台时，薄唇微抿欲言又止。
我生怕陆宛辰不待见邹邢将他赶出葬礼现场，但后来我发现我的考虑完全是多余的，邹邢能来夕儿的葬礼完全是他的名字也在宾客名单之中。
好一张规矩的宾客名单。
就算我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被陆宛辰刚刚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瞬时间蒙骗。直到我看见陆宛辰抬起头跟邹邢对视，我突然感觉两股不对付的气流在他们二人中间蔓延。
我不知陆宛辰邀请邹邢的目的，他只是个主治医师，跟他没有任何的商业交集，能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的只有我，而此时的我对于陆宛辰来说应该还是昏死在床上的人。
他们两个好像在对话，但因为距离的问题我只能看见他们的口型。
可惜我读不懂唇语，只能通过他们的表情判断两人对话时有没有发生口角。
不过他们两个的表情都算平和，偶尔陆宛辰露出不屑的神情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这驱使我更加想要只是两个毫无汇集的人能聊什么聊那么久。
就在我想往前挪几步去窥听他们两人对话底时候，我放在内兜里的手机猛然震动了一下。
这个手机已经很久没有接收过新的消息了，我差点遗忘他对我来说的作用，要不是今天早上邹邢提醒我要带着他，我可能会让他继续在医院的床头柜里躺灰。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新消息提醒。
当我打开消息栏，发现了一条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先躲好，我会带陆离开，你只有五分钟。”
简短的一句话让我立马清楚这条信息是何人所发。
我将手机重新放回内侧，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从树的正后侧方激动到树的正左侧方，顺便蹲下，旁边半人高的树丛刚好又成为了我隐藏的绝佳地点。
紧接着我听见了脚步声的靠近，还有我再熟悉不过陆宛辰的声音。
“程兮还没有清醒吗？”
令我料想不到的是他开口竟然先询问了我的病情。
“刺激过度伤了神经系统，再加上他本身又没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怕是短时间内还不能清醒。”
我听见邹邢如是回答，莫名的有点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我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陆宛辰竟然主动关心我了，之前我感冒生病他都只会对我说一句有病吃药，最多补充一句多喝热水。
但是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这时候我想的就只是赶紧冲到夕儿面前与他多想见几眼，时间是有限的，但是他对夕儿的爱永远不可能画上句号。
于是当两人被日光拉长的身影刚淡出我的视线里，我就摁着帽檐直接冲到了放着夕儿尸体的玻璃罩前。
躺在玻璃罩里是男孩睡的安静端详，他身上穿着当初生日我和陆宛辰一起为他挑选定做的一套西服，他还没来得及穿过几次，没想到再穿竟然是在葬礼上成为他离开人世的最后一件衣服。
我好想伸手去摸摸夕儿的脸，但是隔着的那层玻璃就像是隔着的天际的界限，躺在里面的夕儿已经跟我阴阳两隔，就算我再悲伤他也无法感知到我的情绪。
我的泪早就在前几日哭尽，此时我即使觉得喉结哽咽也无法挤出两滴象征性的泪滴，心里的悲痛不减反加。
后来我才领悟到人真的对某件事悲伤到极点的时候是无法用哭这种方式宣泄的。
多么讽刺啊！我连参加自己儿子的葬礼都要偷偷摸摸。
“夕儿，爹地来看你了，爹地没有来得及带好吃的好玩的送给你，只能把你的吊坠还给你，你是不是很喜欢爹地送你的这颗吊坠，你个小傻瓜一定没认真看吊坠的后面有我亲手刻的名字。”
我边说边从兜里掏出那枚吊坠，心形的图案饱满圆润，金黄色的光泽有着他应有的质感，我捏起那颗心将它暴露在阳光之下。
然后自言自语道：“夕儿，爹地将这个吊坠还给你。”
我将它放置在玻璃罩上，算着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左右。
我当然记得邹邢给我发的那条信息，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准确来说我不能暴露在人群之中，就在我准备离去的那一秒，我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某个小小的力量反向牵制住。
“小叔叔。”软嫩的声音从底部传出，我一听这个熟悉的声线立马进入了浑身戒备的状态。
我想着小孩应该都比较好骗，于是压着嗓子说：“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叔叔。”
但是我忘记了陆家的小孩都不是普通的小孩，这个小家伙更是人精中的难搞王。
他软嫩的小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小叔叔，静夕哥哥什么时候能起来跟我玩啊，他睡了好久了，糖糖怎么叫他他都不理糖糖，是不是因为上次捉迷藏糖糖作弊惹他生气了啊。小叔叔能不能帮我告诉静夕哥哥不要生糖糖的气啦，糖糖改，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行吗？”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实在找不出更残忍的理由来拒绝他。
“小朋友。”我低着头，黑色鸭舌帽前檐打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我的面容，“你的静夕哥哥只是睡着了，等他睡醒了肯定会找你玩的，你先去找爸爸妈妈好吗？这个地方有很多坏人，专门抓小朋友的。”
陆柯糖澄澈的眼眸让我多了几分触动，他也算是我的亲人，我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夕儿。
“那我更不能走了，静夕哥哥睡着了，万一有坏蛋趁着静夕哥哥睡着的时候把他偷走，我岂不是再也找不到静夕哥哥了。糖糖要当超人，保护静夕哥哥。”
我突然有点感动，没想到两个小孩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糖糖乖，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陆柯堂一听这话立马涨的满脸通红，小模样看似在生气，“你们为什么都这么说？为什么不让我见静夕哥哥，静夕哥哥不就是睡着了吗？糖糖小心点不吵醒静夕哥哥，糖糖想跟静夕哥哥在一起。”
我见他这幅固执的样子，想着五分钟的时间马上就要到顶了，我再次看向玻璃罩里静静沉睡的人儿，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夕儿了，就忍不住将目光多驻足了几秒。
我不知道邹邢是怎么把陆宛辰短暂的骗离这里，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让邹邢丢失对我的信任如果陆宛辰看见我在这里，他就会知道邹邢是我的帮凶，凭他的性格定是要报复出这口气，无论如何我不能让邹邢受我连累。
“糖糖，听小叔叔说，你先去找爸爸妈妈，叔叔答应你，等静夕哥哥醒了我就带他去找你玩好吗？”
糖糖用胖乎乎的小手抹掉挂在睫毛上的泪珠，眨巴眨巴圆圆的眼睛，“真的吗？”
“小叔叔哪有骗过你。”我蹲下来揉揉糖糖的头，眼神里流露出悲伤，看见糖糖我就更加抑制不住对我的夕儿的情感，“糖糖，你答应小叔叔一件事，不要把见过我的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辰叔。”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糖糖已经好久没有见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糖糖的年纪还不适合知道太多，我想要表达的语言全都隐匿在眼神中，只沉默了三秒，我便接着说：“答应小叔叔，跟小叔叔拉勾。”
我伸出小拇指，我知道糖糖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猪猪。”
在很久之前我经常哄骗着夕儿和糖糖为一点小事拉勾，那时候的日子安详而和谐。
记忆涌上我的心头，眼泪终于不争气的落下。
“小叔叔，你怎么哭了？”
我擦掉了眼泪，注意到帽檐里的阴影已经遮盖不住我的面容，我连忙松开糖糖的小手指抹了两下眼角的泪。
“太阳太晒，刺着小叔叔眼睛了，糖糖要乖要听话，小叔叔要走了。”
我顾不得过多的哄着他，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在我听见脚步声在我身后戛然而止的时候。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蛋，要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