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依旧为邹邢)
程兮可真是傻,都烧成那个样子了愣是没吭一声。
等到他醒后我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乡里的医院,他却直接拒绝了我,原因是嫌麻烦。
这个时候我会嫌什么麻烦,万一他要死在家里那才是个麻烦事,街坊邻居都看见我带了个人回来,这要是突然没了我该怎么解释?
最后在我的执拗下去还是从车里借了个破旧的五菱开车带他去了乡镇上。我没想到这么久了村里这辆老五菱还在,那是当初整个村子的村民一起兑钱买的,主要是怕谁家有点事情或者要去乡镇里办事方便,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村子里还是只能坐得起五菱。
我曾经想过捐点钱改造一下乡镇,毕竟这也算是承载我童年记忆的地方,但是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人一有钱就变坏,我希望这个村子的质朴永远保存下去就是永远不要让这个村子富足起来,说我自私也好说我不通人情也好,这么多年我除了每年偶尔回来住上个几天,跟他们也没多少来往。唯一的可能是小时候抱过我的老人说跟我叙叙旧,其他的中年人就只句不聊。
乡镇的建设也没比村子里好到哪儿去,唯一不同的是乡镇上那几个刷了漆的白楼显得还不那么破旧,拥挤的土路街道上摆满了三轮车小贩,摆放的商品皆是农村独有的俗物,即使如此,还是有许多面露饥黄的妇女裹着头巾穿着艳丽的衣服在街头闲逛,这也算是方圆几里外最为富足的地方。
小时候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只要能去乡镇上当个官找个工作,都比一辈子呆在那个小坡山村好。
我踩着这辆破旧五菱的油门,手握着的方向盘上面似乎有一层油污,好像是上一个开这辆车的人留下的,我虽然恶心但又不能中途脱离方向盘,于是只能忍耐下来。
车在人群中唱着悠扬的歌曲缓缓穿过,我不耐烦的摁着喇叭,看着那一群露出白牙的妇女冲着我抛出警告的目光。
农村妇女最惹不起。
我想起之前在医院见到的那几起医闹的罪魁祸首就是这种看似最朴素真实的女人,也是最没有文化水平的女人,在众多目光之下干那些没有意义的蠢事。
最终我将这辆破五菱扔在了电线杆的旁边,摁了半天车钥匙才将车门锁上,什么破车。
我的手一直悬在半空,那沾染的污渍似乎黏着了我的表面,我的胃里直作呕,最终在我进了医院洗手间用洗手液反反复复洗了十几遍后,心里仍然有些难受。
该死的洁癖果然让我变得有些神经。
这里的医院里弥漫的跟大城市的医院完全不同的味道,劣质的塑料味混合着浓郁刺鼻的酒精一股劲的跑进我的鼻子,此刻我只能用窒息来形容这种味道。我原以为程兮这种细皮嫩肉的人应该受不了这种环境,他家一直都在A城,虽然谈不上有多大名望,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过的自然不会差,不知道他是不是见过这种环境,会不会觉得有些排斥。
我想着想着便入了神,等到我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去柜台前领了挂号单向我走来。
我大为吃惊,“你怎么知道挂号的地方在哪儿?”
他笑道:“那不写着呢吗?”他指了指门前的牌子,一行“进门请往右边挂号处走,先挂号再看病”,我真觉得自己眼瞎了,这里两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嗯,那等着吧。”我向大厅摆放的椅子处望去,不大的大厅里挤满了人,都穿着土灰土灰的衣服,有些人甚至脸上都是灰的。
我觉得空气中似乎有灰尘在弥漫,介意的向后退了两步。自己的洁癖其实相对之前好了许多,只是这种能让我直接用目光就可以判断脏的东西,我是死也不会靠近一点。
我将程兮领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这个地方不像那乌泱泱的中心一样全是人,相对西边的角落里要安静的多,安静的只有我跟程兮两个人。我看见他蹲着仰着头问我,还以为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于是我问他,“你看着我做什么?”
程兮答:“为什么你会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看都看不厌。”
我轻笑道,那笑意中含着的意思我自己也摸不明白,但是我总是想笑的。
“程兮你真没觉得我有哪里不同吗?”
年少时的邹邢怎么会跟快三十岁的邹邢一个样子?定是他从未见过我二十九岁之前的样子,于是便将我自动代入到了青年时期。
我还是觉得他偷了林鹿的记忆,只是我完全找不到纰漏,也发现不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即使我知道当初给他打的那个假死的药还未经过实验证明就直接被我用到了他身上,其中的副作用谁也说不准,但是一般遇见这种副作用都是失忆健忘,但是为什么程兮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还莫非我跟林鹿之间的各种相处模式,我刚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可没想到他竟然把我的小鹿代入的十分完美,完美到我差点分不清他是程兮还是林鹿。
不过林鹿已经死了。
我的鼻头有些堵塞,想到林鹿,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程兮若有所思的揉揉下巴,然后掰了掰自己的手指,似乎要把注意力转到别的上面,但是当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诺诺的答了两句:“我觉得你变帅了,一天比一天帅。我也觉得你变可爱了,一天比一天都更让我爱你。”
“肉麻。”我说这俩字的意思是真的没有挑逗的意思,完完全全真真实实的字面意思,我嫌他肉麻是真的肉麻,但是肉麻之余我竟然没有感觉到十分抵触。
之前我接触的患者之中有精神有障碍的,有次我查房刚好被那个患者拦住,他觉得我就是他的真名天子,于是拉着我读他给我写的那些情诗。那名患者是个文化人,写的情诗都是文绉绉的带修辞的,不过我并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最后还是直接拒绝了那名患者。
正是因为我的拒绝和排斥,那名患者转院了,转院之前还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不爱他让他觉得尴尬。
我觉得这种违背理论简直令人觉得可笑,为什么人必须要接受道德绑架?难道说有人表白就应该接受吗?表白也要分类型,就比如说陆宛之和我同时向程兮表白,他会选择哪一个?
我也很好奇这个答案,但是现在的程兮应该是给不了我正确的答案的。
“程兮,到你了。”
一名嗓门很大的护士对着手中的表喊着程兮手里的“21”。
我随着程兮一同进入了房间里。
坐着的医生是个老头,头发都已经没了,胡子都已经花白,鼻子上架着的那个老花镜边缘处已经碎了一角。桌子上零零散散摆着好几个摊开的本子,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本子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他抬起了头。
那张被皱纹堆满的眼皮似乎正在努力地张开,见到我和程兮进来,他幽幽的说了一句:“病人家属到外面等候。”
我没有听他的,直接关上了门。
老头儿又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患者家属,到外面去。”
“我也是医生。”我冷冷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噎他,只见那老头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看他那皱的更狠的皱纹,似乎十分生气,“你说嘛子嘛?!到底想不想让看病了,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出去!”
我笑着摇头,看见程兮对我投向质疑的目光,我脸上的笑意更深,“老人家,我说我也是医生,我不是病人家属。”
“咱们医院啥时候来这么个年轻医生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可诓不住我。”
他撂下了手头的笔,我看见他缓缓拿起脖子上的听诊器,看这幅样子,是不想跟我过多计较了。
“你想留就留吧,这么帅个大伙子少说点谎,我知道咱们这个穷山僻壤不会有什么年轻人来,这医院我都呆了好几年了,上一个市里分来的医生呆了还没一个月就受不了走了,说是这里不能每天洗澡。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啊身子骨就是这么不经扛,洗澡算是哪门子的重要事啊,当时咱这地方缺水,人们十天半月不洗一次澡的都算正常,天天都洗,还不得把皮全部搓掉。”
他似乎不顾我们其他的问题,只顾着自己自言自语。
我站在程兮的身边,看见他隔着程兮身上穿着的薄衫将听诊器放了上去。
只不过都是些简单的排查,连体温计都是最简单的水银体温计,这个地方的医疗果然跟他的经济水平一样简陋。
当我拿着那些开得药单去拿药时,不禁有些担心这些便宜的药会不会吃出事情,于是当我拿着这些药时,还是决定继续让程兮吃家里我备着的药,至于我们来这趟的目的,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城镇究竟有多穷罢了。
从医院出来回到车上,我将那个方向盘里里外外用湿巾擦拭了好几遍才彻底除掉那些油污。
当我发动那辆破车时,被突然的熄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当我打算下车去查看怎么回事的时候,我被身后伸出的那只手拦住了,我看见程兮透过后车镜直勾勾的看着我,那双眼睛就仿佛鹰眸。
他质问我:“邹邢,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