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钟山问李斯特和马克，这种捡垃圾的工作，他们打算做一辈子吗。
“当然不会。”李斯特说。“我作为一个有独立意识、思想健全的人类个体，对这种重复的机械运动早就无法忍受了……
“他妈的，老子总有一天要退出这一行，去干点能挣大钱的大事业。”马克说。
“你们对未来有什么计划？”
他俩异口同声地说：“攒钱。”
钟山苦笑，他俩“一天工作，三天玩游戏”的生活显然不可能让他们攒下钱来。
“唉，没办法。”马克尴尬地笑了。“有时候一玩游戏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什么都忘了。”
“你们攒了钱要干嘛？”
“去同步环。”李斯特说，他的眼中露出向往的眼神。
“同步环是什么地方？”钟山问。
“那么大的同步环挂在天上，你没看见吗？”这次轮到李斯特惊讶了。“天上那么大一个带子，我不信你看不见，那个就是同步环。”
“哦那个，我经常看见，我早就想问了。”钟山回想起那个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的横跨天空的长带。对于这个所谓的“同步环”，他有太多的疑问。“那个带子好大啊，走到哪里都能看见。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国际空间站呢。”
“那个可是一个围绕赤道修建的环，在地球同步轨道上面，跟太空电梯相连的。”李斯特说。
钟山这几天都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同步环的事，他赶紧用指机搜索了关于“同步环”的事情。
同步环是2061年人类在地球同步轨道上建成的一个大规模环形建筑，拥有发射、中转、补给、科研、探测和居住等一系列用途。刚开始修建的时候，地球赤道附近星罗棋布地建起来很多运送货物的太空电梯，这些太空电梯高度都在三万六千公里左右，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地球同步轨道。后来等同步环建成之后，这些太空电梯陆陆续续地都被拆除了，只留下了规模最大的五十个。同步环最开始的作用是运送卫星和宇宙飞船，通过太空电梯运送卫星和飞船远比用火箭发射省钱和安全得多。这些卫星和飞船从太空电梯或者同步环出发本身就具有第一宇宙速度甚至更快，不需要克服强大的地心引力，只需要极小的推力，就可以进入预定的轨道。后来，繁荣的太空贸易刺激了同步环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和企业进驻了同步环，同步环不再只是一个太空船坞，而是一个“新大陆”，一个人类文明的前哨岗。超过一亿人居住在同步环上，那上面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媲美地球的生物圈。
“那上面可真的称得上是极乐世界，不用工作，什么都是免费的，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跟天堂一样。”李斯特向往地说。
“不过能去那里的可都是达官贵人，一般人没那么容易去的。”马克说。“好想去同步环啊。真希望这辈子有这个机会，哪怕让我在上面待一天都行。”
“你那么想去，你可以去火星移民啊。”李斯特打趣地说。“火星移民可是免费的，去火星需要在同步环中转，这样你就可以在同步环玩两天了，实现你的人生梦想。”
“别闹。”马克脸色一黑。“我才不去火星移民呢，打死也不去。”
“还能去火星移民？”钟山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站了起来。
这个时代人类竟然已经征服了火星！这可大大超乎他的想象。他心中涌出了一种强烈的渴望，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去火星上看一看。
“人人都可以去吗？”钟山的声音有些颤抖。“不需要经过什么选拔之类的？”
“你很想去吗？”马克饶有兴味地斜睨着钟山。“你要真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哦。”
“什么意思？”钟山问。
“你要想挣大钱，可以报名去火星移民。”李斯特说。“政府现在鼓励去那里拓荒，有的是机会，去了还给你各种补助，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据说挣得盆满钵盈的。”
“那你怎么不去？”钟山问。
“去了多半就回不来了。”李斯特说。“好多人去了就不回来了，就在那边定居了。那边现在是殖民地，会想方设法把你留在那边，给你开各种优厚的条件。”
“那不是挺好的吗？”
“那可不一定。我连国都没出过，更别说去火星了。我想象不出来留在那里会过怎样一种人生，这可是人生大事，不敢轻易做决定。”
“那里跟地球完全是两个世界。”马克说。“地球和火星的轨道并不同步，距离随时在变，最近的时候五千公里，最远的时候四亿公里。通讯的话至少延迟二十分钟，你可以想象在这个时代延迟二十分钟的通讯是什么概念吗？那就是不能忍受，根本没法交流。所以地球和火星相当于是完全隔绝的两个世界。”
“以前火星上面只有太空军的基地。后来和收割者那场大战之后，地球世界开始修建太空电梯和同步环，在同步环建成之后，就开始推动火星移民。现在的火星，可以说是人类开拓的新疆域。”李斯特补充道。
“火星上面是什么样子？”钟山很好奇。
“你还是别想了吧。”马克撇撇嘴。“那里还是一个荒凉的沙漠世界，在火星上面你可别想能过的舒服。听说那里条件特别差，大气压不到地球上的百分之一，基本上等于啥也没有，所有形式的宇宙辐射都直达地表，连水都是限量供应的，连黄金都比水便宜。那里环境改造还没完成，不仅鸟不拉屎，搞不好随时可能丧命呢。那里跟咱们这个文明世界差远了，想想你一整天都得穿全套的宇航服，要么在机器人工厂里面傻待着，要么在大峡谷的煤矿区跑运输，随时有可能被沙尘风暴或者龙卷风卷走。过这样的生活你还想去吗？”
“哪有那么严重。反正只要有指机，在哪不都是一个样子吗？”李斯特嘿嘿一笑，“只要能上网，全世界看起来都一样。北京、上海、东京、火星都一样，还不是工作——挣钱——然后用挣来的钱玩游戏。火星上至少可以多挣点钱，花十年挣够可以用一辈子的钱，然后就可以享受人生了……”
此时的钟山已经心潮澎湃，再也听不进他们说的任何一个字。对钟山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向往火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别说对他这样的航天专业出身，就是任何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火星都是一个理想化的目的地，那是全人类的梦想，很多人为了能到火星可以放弃很多东西。钟山听说火星上的日落跟地球完全不一样，天空和太阳都是蓝色的。他很想去看看那个蓝色的落日。他感觉自己的转机到来了，他决定好好调查一下去火星移民的方法，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名。
2
第二天，钟山和李斯特等人还在做着回收垃圾的例行公事。老远他们就听见了蜘蛛机器人接近的声音。
他们和其他工友都开始往后退，准备给蜘蛛机器人让出一条通路。
突然，他们听到了呼救的声音。
“救命！我腿被卡住了！”
人群都紧张地四下张望。
钟山循着声音望过去，他发现了马克，他好像腿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他的位置刚好在蜘蛛机器人去往回收垃圾的必经之路上，他惊慌地呼救，脸色煞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快去救他啊！”钟山拉了一把李斯特，准备往马克那里跑。
“不用怕，没事的，那个机器人会主动绕开他的。”李斯特淡定地说。
其他的工人也是一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人上去救援。
这时机器人还在继续前进，既没有减速，也没有绕道。它的每一次下足都会发出一声闷响。
“这玩意真的会绕开他吗？”钟山紧张地问李斯特。
“肯定的啊，那不然怎么敢用这种机器人？”李斯特看着越来越近的机器人，嘴上虽然说得很肯定，但是语气已经显得不那么确定了。
机器人越走越近，离马克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它的附肢只需要再往前踏上几步就可以把马克踩成肉酱。机器人的复眼直视前方，根本没有看见脚下的马克。
没有一个人行动，钟山已经冲出去了。
他手脚并用在垃圾堆中飞奔，即使穿着防护服，他的速度也没减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爆发力，五秒钟不到，他就已经追上机器人。他从机器人的身下跑过，那些粗壮的附肢，每一根都比钟山的腰还粗。他跑到马克身边，使劲地把马克的腿往外拔。
机器人眼看就要到了，如果再不把马克的腿拔出来，他们两个人都会被踩成肉酱。
钟山卯足了劲，脸都憋红了，终于把马克的腿从坑中拔了出来。
他扯着马克往后倒，还没着地，机器人的附肢就砸了下来，砸在刚才马克站的位置，地上的一块钢板直接被附肢刺穿。两个人连滚带爬地退后了两米，心有余悸地看着机器人慢慢走远。
人群中死一样的安静。显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们的认知中，机器人是绝对不可能伤害人类的。
工头和医护人员很快就赶来了。
工头沈诺忙不迭地跟马克道歉，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事。问完之后抓着钟山不放，对着他千恩万谢，说他是大英雄。
“现场的事我已经看过监控了。你太英勇了，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反应这么快。”沈诺对钟山连连夸奖。“幸好今天有你，要是出了事，不仅是我，还有软件部、监控部、后勤部，不知道有多少人得丢了工作。我代表所有那些被你救了的人感谢你。”
“那个机器人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它们会自动避开工人吗？”钟山问。
“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故。”沈诺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我在这干了十几年，今天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目前所有的机器人都已经被召回厂里检修了。垃圾场放假一周，工资照发。”
沈诺坚持要请钟山吃饭，钟山谦虚地拒绝，说这没什么，但还是拗不过沈诺的再三坚持。
当天晚上，沈诺请钟山到一家很高档的西餐厅吃饭。
“那天实在是谢谢你了。”沈诺说。“那个机器人的制造公司叫岛谷重工，他们为了表示歉意，会给你和马克发一笔赔偿金，还有市政府的奖励金也马上就会发给你。我看了一下那个数字，那可是一笔巨款啊，至少是我一年的工资！”
“马克没事了吧。”比起奖励，钟山更关心马克的安慰。
“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小孩儿嘛，哪见过这么惊险的场面，吓得不轻。回头休息休息就好了，除了赔偿金，工会也会给他慰问金的，你放心吧。”沈诺说。“政府对安全问题很看重，一旦出了安全事故，很多人饭碗就保不住了，你知道现在找个好点的工作也挺不容易的。但现在的事故率确实很低，我在这干了十几年都没出过任何问题。”
“你是哪的人？”沈诺话锋一转。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冬眠人，来自六十年前。”钟山说。
“是吗！我也是冬眠人啊！”沈诺很激动地拍了一下钟山的肩膀。“好巧啊，老弟！”
钟山被沈诺这一拍搞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说你冬眠了多少年？六十年？这么久，那是哪一年？哦，2017年，那时候都能冬眠了吗？”
“那时候确实还没有商业化的冬眠技术。我当时冬眠是因为参加了一个军方的秘密项目，没有对外公布的…….”钟山尴尬的说。
“哦，这样子啊。那你怎么到这来……工作了？”沈诺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钟山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对自己竟然沦落到垃圾场的不解。
“我醒来之后，找不到组织了。然后也一直没找到工作，所以就先到这里来，挣点钱急用。”钟山说。
“唉，早说嘛。”沈诺说：“其实呢，这个餐厅的老板是我的好朋友，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给他打个招呼，你就到这里来上班吧。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待遇很好，肯定比你现在好很多，也很轻松。你可以先干着，要是找到更好的工作，可以随时走人。”
“这……这怎么好意思？”钟山对沈诺突如其来的热情不知所措。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朋友也是冬眠人，咱都是自己人。咱们这类人就不该和马克那类人混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吗。”沈诺意味深长地对着钟山笑了一下。
钟山被沈诺的直白话语说的有点不自在。这一个月以来，他感觉自己已经与李斯特和马克建立了友谊，沈诺这么说让他觉得挺不舒服。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接受他的提议，因为他也觉得垃圾场那里肯定不能待久了。待得越久肯定越难走掉，那就是一个漩涡，进去容易出去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