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我每隔三天来一次破房子,给唐冶喂饭,听听唐叔的忏悔。
可我总听不到想要的答案,他的忏悔基于儿子受困,而非真心向我奶奶赎罪。
但他们的痛苦,稍稍慰藉我残破不堪的心。
「唐冶你真无聊,连我姨妈的日子都记得,可我骗你呢,我一点不会肚子疼,只是找个让你怜惜的梗。
你这种大男子主义,就喜欢柔柔弱弱的女生,怎么样?和我恋爱开心吗?」
唐冶怨恨得望向我,我却笑的很开怀。
「你应该要开心,我那么迎合你的喜好,你要懂得感恩。」
嘲讽完他们,我要回别墅去了。 锁上四个门锁时,身后传来外乡人口音,「小姐一个人住这里?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是唐冶的照片,我微笑摇摇头。真是不听话,老板都叫停了,一个非法的侦探还在狗叫什么?
「我肚子有些痛,可以借下厕所吗?」
「不可以。」
侦探尴尬笑笑,「上这么多锁,这里治安不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远的身影,心中充满怒火,狗不听话,应该好好教训主人。
我直接与厉正延断绝联系,正好借这个机会,回趟异地的学校。
失联的一个月里,厉正延起码打来几百个电话,知道我不想见他,车子开到学校门口,也不敢进来找我。
他的车子又停在外面,我拨通密密麻麻的未接电话,他立刻接起,却没有声音。
只有依稀可辨的哽咽声,看来我的不辞离别,让他的喜爱一点点转换为浓烈的爱恋,他发觉离不开我了。
但他依旧故作镇定,「毕业的事情忙完了吗?今天接你回家,好不好?」
「厉正延…我还是更喜欢唐冶,在他消失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连你花钱雇的侦探,都没有放弃寻找唐冶,而我真真切切爱着唐冶,更不能放弃他,对不起。」
「我已经取消订单,如果他再查下去,我会立刻举报他!瑶瑶…马上回到我的身边。」
看得出,楼下的厉正延很生气,气急败坏踢着车门,又努力克制住脾气。
看他难受,我由衷觉得痛快,「不好意思,我们结束了。」
我还想恶心他会,但我自己先恶心到了。胸口一阵翻涌,又冲到厕所狠狠吐了起来。
看来…他的至亲已经来了。
查看破屋附近的监控,那个侦探还在四处溜达。
见侦探接起手机,看起来被狗血淋头痛批一顿,他不情不愿离开破屋。
或许我该速战速决了。
10
我坐上厉正延的车,在他要拥抱我时,我往后退了一步。
「我才看到厉奶奶几周前的短信,她风湿严重得好几晚睡不着,我想回去给她扎针。」
和厉正延在一起时,我每个月会给厉奶奶扎针,但她的风湿没那么严重,不至于一个月不扎针就睡不着。
既然有台阶给我下,我自然乐得走下去。
厉正延满脸感激得看向我,送我到老宅门口,他拉回要下车的我,抱在怀中。
「瑶瑶…我…」
「厉总,帮奶奶施完针,我就回学校,可能没时间和您谈情说爱。」
我推开他,头也不回走下车,直接往二楼主卧走去。
他依旧坐在车里,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厉正延,失去我,还不是你最痛苦的时刻。
才给厉奶奶施第二针,我突然一阵恶心,冲向洗手间。
厉奶奶推着轮椅过来,「什么时候开始吐的?是不是月事好久不来?」
我摇摇头,「没事,只是肠胃不好,您别多想。」
当我第三次吐了,厉奶奶再也看不下去,激动得指着厉正延,让他立刻送我去医院检查。
结果当然是怀孕,医生嘱咐道:「胎相不是很稳,要保持心情愉悦,不要过度劳累。」
厉正延拿着B超单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望向我,眼中难掩喜色,「瑶瑶,这是我们的孩子。」
还好不是疑问句,要不然我该隔应死。
「为了这个孩子,我们不分手行吗?」
「那位侦探真的很敬业,还在帮我找唐冶…很抱歉厉总,这个孩子我不能留。」
我很清楚,怎样伤人最疼,有礼貌的疏离最让爱人崩溃。
「许瑶凭什么对我这么残忍?他们消失是我的错吗?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爱情讲究先来后到。正延...如果可以…预约堕胎的时候,希望你能在场。我还约了别人,先走了。」
厉正延愤恨道:「约谁?那个侦探吗?那不用等了,他因为私闯民宅被抓了起来,这样能不能让你清醒过来?又或者...继续骗我下去。」
我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厉总,你这么说,好像知道些什么?」
厉正延冷静得毫无破绽,我的寒意却一点点蔓延。
急匆匆回到破屋,四个锁还在,里面的两只缸消失了。
厉正延,你还真有本事,找个三脚猫功夫的侦探掩人耳目,私底下把我这里查的一干二净。
我取下奶奶的照片,拥在腹部,既然要撕破脸,我的筹码也不比他少。
11
我直接赶来郊外别墅,厉正延果然在这里。
桌上温着茶盏,厉正延递给我一杯,「这茶对孕妇很好。」
我甩开茶杯,恶狠狠道:「他们在哪里?」
厉正延摇摇头,「你有委屈,可以求我帮忙,为什么总要靠自己?你知道多危险吗?如果被那个侦探发现,我都来不及替你善后。」
我笑得直不起身,「我为什么要求你帮忙?从十五岁起,不对,从我出生起,就没有人教过我,受了委屈可以求人帮忙。」
厉正延的手抚上我的脸颊,「那我现在教你,瑶瑶我可以成为你的倚仗,无条件帮你。」
我厌恶的拍掉他的手,拿起纸巾擦拭脸颊。
「帮我?你放走他们,凭什么以为帮到我?唐家人没有真心悔过,他们没有发自内心觉得亏欠我,亏欠我奶奶!」
我推翻桌上的茶盏,嘶声力竭挥舞拳头在他身上。
厉正延的眼里满是心疼,他害怕我的动怒,惶恐得望向我的肚子。
他跪了下来,紧紧搂住我的肚子,极力安抚着,「他们在越南,一切都回归正轨,绑票勒索,或许他们会被撕票,或许永远下落不明,够吗?」
厉正延就像一条狗,渴望得到我的嘉许。
我的笑意愈加浓烈,「你就这么肯定,错的人是他们,不是我?」
「无所谓,比起你和孩子,他们对也是错。」
真是道貌岸然,如果他能置身事外,我该多感动厉正延所做的一切。
可正因为他发自内心的冷漠,才无视生命,才会说出改变我和奶奶一生的话。
比起胆小如鼠的唐叔,我更恨厉正延。
我第一次主动靠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正延…还不够,你还没向我奶奶道歉。」
厉正延不敢置信看着我,又看看我拿出的照片,这个陌生的老者,他确信一次都没见过。
「你不认识奶奶,奶奶也不认识你,但这不妨碍,她因为你死了。」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瑶瑶…」他的手还想触碰我,我却觉得那温暖如火焰般炙热,灼烧我全身。
「是你说…死了比半死不活的人更好处理,是你教唐叔碾死我奶奶!一百五十万,你们没有一个人记得,是我奶奶一条命的价钱。」
「许瑶...你不能因为一句话对我判死刑。」
「可你也用一句话,对我奶奶判了死刑。」
「你想怎么出气我都认,瑶瑶,人死不能复生,你奶奶不会希望,唯一的孙女永远陷在那场意外里走不出来。」
我低下头,认认真真看这张完美无暇的脸,他居然还咬定那是一场意外。
「陪我去堕胎,你是他的父亲,应该送它一程。」
厉正延狠狠掐住我的喉咙,眼神狠厉,「休想!」
他把我关在别墅里,找了一大堆人伺候我,好吃好喝供着我。
夜深人静时,他像只小猫窝在我肚子边,仔仔细细听里面的声音。
「你爸妈和小妹妹死的时候,难过吗?厉奶奶说那时候你十七岁,都没有哭,还能正常上学听课。
你都不会难过吗?自己淋过雨,怎么能轻易撕破我唯一的伞?」
他搂得我更紧了,眼泪滴在我的肚子上。「瑶瑶,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冷血,我不想奶奶担心我,所以必须强装镇定。」
我轻轻拍着他的头,奶奶死后,我也强装镇定,每天正常上学,甚至比以前更勤奋。
极致的痛苦往往无声,即使在深夜里悲鸣,也无人知晓。
厉正延从未否认自己说过那句话,哪怕他根本不记得,也知道自己会脱口而出残忍的话。
冷漠是痛苦者的自我救赎,我又何尝不漠视生命?
因为失去了至爱的人,所以此后遇到的所有人,都已经不再重要,哪怕我与它血脉相连。
我的肚子开始疼起来,以我的针法,想滑掉这胎轻而易举。
我没有施针缓解疼痛,我要与厉正延一起,品味生命在腹中死亡的痛苦。
我把厉正延搂得更紧些,让他一起聆听生命的流逝。
12
血沾满他温热的掌心,炽热让他不得不相信,我杀了他的至爱。
厉正延抱起我,一边预约医生做手术,一边颤抖得握住方向盘。
今天也是暴雨天,昏暗的灯光,让郊外的路格外漫长。
他的双肩在颤抖,原来他也会哭。
我可以让他爱上我,也可以轻而易举摧毁他所有的爱意。
「正延...恨我吗?体会到那夜,我失去奶奶的滔天恨意吗?
大雨会销毁你们恶心的行径,可我不会忘记,后座还有一个人。」
奶奶翻过公路,只想给山下的孙女送把破旧的雨伞,油酥鸡的香气,不管多远我都能闻到,隔着栅栏,我还没来得及招手让奶奶回去,一辆车疾驰而来。
大雨滂沱,奶奶明明没有死,她的手一直在轮胎下寻找,摸到油酥鸡后,赶紧藏入怀中,生怕沾染泥水。
胆小的司机一直在原地打转,后座的男人轻轻打开车窗,然后司机坐回车上。
我的哭喊声淹没在无尽的雨声里,厉正延不是很喜欢报警吗?可当事关自己时,他没有片刻的犹豫。
从高高的栅栏滚落下去时,我多希望自己随被碾压的奶奶一起走。
「许瑶,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的孩子。」
我的笑声顺着眼泪滚落,厉正延你对自己人真的很好,好到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可我奶奶...只有我一个孩子。」
「我知道错了!你要我如何赎罪!也像他们一样跪在你奶奶面前吗?我可以一辈子跪着祈求你原谅。瑶瑶,难道你对我...只有报复,没有一点点爱吗?」
爱?厉正延你也不爱我啊!只是和唐冶一样,爱我营造的虚假人设。
你眼中的瑶瑶,坚强自律、重情重义,她可以在事业上帮助你,可以独自处理所有危机,可以清醒规划自己的人生,爱她让你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可真正的许瑶,与你一样悲凉薄情,我们在彼此身上得不到救赎,又何来的爱意?
「厉正延,谢谢你愿意爱我,让我的复仇之路畅通无阻。」
我接受你诚挚的歉意,并原封不动送给倒在雨中,哭得撕心裂肺的祖孙俩。
这场雨还会下很久,去医院的路还很长,可厉正延,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