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看着沉墨从衣兜里拿出来的手中空空如也,就知道,他被李胡说动了。
他可能不想放过李胡,但那个为替女儿讨回公道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男人,那些在李胡手上受过莫大冤屈的人,值得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李胡表情紧张,沉墨久久没有出声,他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视线应该看向何处。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良久,沉墨开口,“你最好记得自己的承诺。”
直到沉墨走出了病房,李胡还在喃喃自语,“我记得,一定记得……”
小水看了一眼有些恍惚的李胡,不由得有些感慨,很多人,明明从一开始就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却只有在回不了头或者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顿悟。
这又是何必。
失明后的李胡变得敏感又脆弱,起初一段时间,他像一个渴望被关注的孤寡老人,希望每天有人来陪自己说说话,借着短暂的与人交流,更多一些的感知这个世界,但由始至终,来看他的只有小水。
“小水,是你来了吗?沉墨有没有一起来,我好久没有看到过他了……”李胡试探道。
沉墨来了,他害怕沉墨对他不利,沉墨不来,他担心沉墨对自己不满,最终还是会对自己不利,李胡就整日生活在这种折磨中,无法自拔。
“沉墨他……挺忙的。”小水不知该怎么回答。
“哦,我明白……”李胡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
小水赶紧换了话题,放开手中的绳索,“虽然沉墨没来,但我给你带来了一位朋友。”
“朋友……”李胡咂摸着这两个字,隐约听见狗吠声,一条温热的舌头在舔舐他的手指,李胡猛地一颤,又缓缓向它伸出手去。
“这是一条导盲犬,它叫小乖。今后就由它来做你的眼睛吧,看来它很喜欢你。”
李胡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为惊喜,他摸索着抚摸着小乖的脊背,轻轻抚慰着小乖,试探唤道,“小……乖?”小乖摇着尾巴,乖巧地发出呜呜地声音。
沉墨确实很忙,他接手了李胡的案子。
李胡被揍进医院的第二天,姓孙的女人便来事务所嚷着要换律师,老板担心事态严重,就拿了事务所的注册律师名单给她挑,岂料她谁也没看中,磨磨蹭蹭地问老板,“那个小帅哥是你们这的律师吗?我几次来找李律师都能瞧见他,我看他就挺不错的,我能换他吗?”
老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好家伙,那不是李胡的徒弟,新来的实习律师吗?
老板是个过来人,见那女人穿金带银,一副富婆派头,再看沉墨相貌堂堂,朝气蓬勃,俨然是个秀色可餐的小鲜肉,登时明白了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悄悄把沉墨拉到一边。
“那个……你有律师证吧?”
沉墨“嗯”了一声,“考过。”
老板搓着双手,大声说了个“好”字,这可真是解决了燃眉之急,“有证就好,你师父的案子就交给你了,只要你能让这位女士满意,实习期结束以后你留在所里不是问题!”
沉墨遥遥看了孙女士一眼,对她的情况,他是大概了解的。
他对着老板笑了笑,嘴上说着“一定”,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沉墨不能独立接案子,老板让他从前的师父周巡带着他打这场官司,但当着周巡的面交代,这个案子让沉墨全权代理,自己拿主意,说白了,就是拿周巡做陪衬。
周巡有了上次被沉墨坑的前史,虽然心里极度不爽,却也不想招惹这样的狠角色,更何况他如今还有老板撑腰,瞧着像老板身边的红人。周老能屈能伸,甚至将在庭上讲陈述词的都让沉墨一并代理了,真正做到了只当这个案子的陪衬。
这个案子结案后,在事务所里沸腾了好些日子。小水后来听人说,在法庭上,身为己方辩护律师的沉墨,对对方律师控诉自己当事人的每一条都十分认同,还十分认真且严肃的帮助对方补充,孙女士违反的是婚姻法第四条:夫妻双方应互相忠实,互相尊重。
并对对方律师提出的将其两岁女儿抚养权给孙女士提出了质疑,庭审的最后,沉墨的态度已经完全向对方当事人倒戈,不仅帮对方争取到了财产补偿,还力挺对方争取女儿的抚养权,一系列操作让见惯了大场面的法官都瞠目结舌。
除了孙女士和事务所的老板,所有人都觉得沉墨的做法大快人心。
只是周巡的结局不太好——因为孙女士的投诉,他再次替沉墨背了锅,所里扣了他一个月的奖金。
沉墨无疑被老板扫地出门,但他的名声却在一夜之间响彻了这座城市的整个律师界。身为李胡的徒弟,却是这样义薄云天,大义凛然,这也就算了,据说这人长得还形如潘安,神似梁朝伟,沉墨一时名声鹊起,被传得神乎其神。
李胡偶尔也能从张阿姨的口中听到一些沉墨的消息,张阿姨是李胡花钱请来的钟点工,为自己做一日三餐,已近六旬,李胡便叫她阿姨。
他已经慢慢习惯了黑暗,有小乖的陪伴,也渐渐觉得不那么孤单。
一人一狗,加上总是亲切和蔼的张阿姨,李胡竟然在这样的组合里,感受到些许久违的暖意,他偶尔会认真地揣摩,细细品味,这难道就是家的感觉吗。
那日答应沉墨以后,李胡出具了一份谅解书,那位父亲被无罪释放,但他承诺的替其他人翻案却迟迟没有动作,一来因为他眼睛看不见,翻案有难度,二来当时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真的为他们一一翻案,昭告天下,自己是个丧尽天良的丑恶律师,他还是缺少一些勇气的。
小水有意试探、提醒他,因为他再不有所行动的话,沉墨就要有所动作了。
沉墨已经被事务所除名,接下来有的是时间盯着李胡。
经过和李胡一段时间的相处,小水觉得李胡并不是十恶不赦,至少他确实没再追究那位父亲的责任。
小水私以为,沉墨的想法总是太过极端,认为一切都非黑即白,比如他认为妖兽极坏,而人性本善,再比如他想让李胡从一个满心利益自私自利的人,突然变成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人,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凡事都有过程,让李胡正视、弥补自己的错误或许需要时间,但让他做一些己所能及的事应该并不难。
“你从业数年,知识和经验的积累是普通人所不能比拟的,能不能利用你的专业知识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呢,也能借此打发时间。”
“汪……汪……”小乖吠得认真,好像它真能听懂小水的话。
“我倒是可以利用直播平台,用我所擅长的法律知识帮助大家,虽然我不能再做律师,但我可以为大家普法。”李胡想了想,答道。
“这个想法不错,但你需要一个助理,你可以在直播中讲解一些生活中用到的法律知识,也可以连线解答求助人实际遇到的法律问题。”小水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我可以为你找个助理,实在不行我先顶上也行。”
“谢谢你肯相信我,之前我……做了许多错事,也曾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失去了很多……”李胡自觉愧疚,即便失明,也不敢看向小水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会好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有小乖陪我,我也很知足。”
“既然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就要从现在起努力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小水认真说道。
李胡虽然失明却有所顿悟,小水也说服了沉墨再给李胡一些时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变故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张阿姨做饭时总爱扔一些骨头和碎肉给小乖,这个时间,李胡也不会有出行需求,所以临近饭点小乖总爱去厨房守着。
这一天,小乖照例乖乖蹲坐在厨房门口,摇着尾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张阿姨。
张阿姨摸摸小乖的头,那略显浑浊的眼里竟似有泪花,“今天的饭你就别吃啦,我在里面加了点东西,你这个小东西就不用跟着那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赎罪啦,再找个新主人吧!”
张阿姨一边念叨,一边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排骨汤里,加上刚在菜市场上花三块钱买的一包老鼠药,“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如果不是你当年收了那个混蛋的钱,恶意中伤,诬陷我出轨,我怎么会过得像今天一样惨?那个畜生半辈子不让我见孩子,孩子也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她搅动着那锅汤,视线却仿佛穿过面前那堵墙,看向了遥远的地方,“法院判我给五十万的抚养费,我哪来那么多钱,我这辈子都在还这笔莫须有的债,你害了我一辈子啊……”
小乖警惕地收起尾巴,发出呜呜地声音,突然扭过身子,跑向李胡,“汪汪汪”地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