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叔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摆手,“年轻时上过战场,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战场可比车祸现场惨烈多了,胳臂腿没了还得握机关枪呢……”
老人声音低沉,没有再说下去。陆伟也没有问老人参加的哪一次战争,不愿给他千疮百孔的回忆再添伤痛,无不感慨地说道。
“军人永远是我们的榜样。”
“我们这里的很多人,都是退伍或者转业后从事这个行业的,因为工作特殊,虽然常有人因为高薪来试岗,但大多坚持不了多久就待不下去了……”
泰叔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有些收不住。
“不说这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轮班制度,年轻人都受不了。最主要的是那些落水后,几天或者更长时间才发现的肿胀尸体,七八十斤的分量,能发酵成200斤的体重,整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了,还有遗体散发出来的尸臭味更让人食不下咽。”
老人顿了顿,苦涩地笑笑,“那些网上的段子手常说,在我们这行做久了,能对着任何高腐的尸体面色如常的吃饭,真是笑话,谁不是爹生娘养,还能长出和别人不同的味觉嗅觉和视觉来?”
小水和沉墨对视一眼,来之前他们做了功课,确实有段子手这样描述殡葬行业的工作者,现在算是当事人当场辟谣了。
似乎是被老人带入了吐槽的氛围,秦恬恬也淡淡开口,“去年来了个男孩儿,看着挺勇敢的,结果连三天都没有熬过去,在事故现场当场不干,直接走人。”
“对对对,”泰叔也附和道,“那个男孩儿就是接受不了惨烈的场面,当时就跑了。我们又临时安排了另一组人去支援,差点因为丧葬问题和家属发生纠纷。”
说到这里,老人又看了一眼小水,“所以姑娘你没被当场吓跑,已经比别人强太多了!”
小水尴尬地笑笑,自觉这不算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无法克服心里的恐惧吗?”沉墨瞥了一眼不自在的小水,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了回来。
“这只是一方面,其实,像这种待个三两天就被吓退的情况不在少数,”泰叔欲言又止,看着三人犹豫片刻,试探道,“就给你们打个预防针吧,尸体在火化的时候会发出吱吱的声响,高温下人的肌肉会收缩,所以也有可能突然坐起来,你们一定听说过殡仪馆闹鬼的段子,什么听到有人哭,看到死人诈尸,就是这么来的。”
小水和陆伟面面相觑,在他们心目中,大师兄无所不能,这点小事不足以震惊他,所以当沉墨也面露诧异的时候,他只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最重要的是,”泰叔被三人的反应鼓舞,越说越起劲,“你们不知道吧,有些尸体在火化过程中没有完全燃尽,需要用专业的工具将一些部位粉碎,很多人都干不了这个。”
老人摆摆手,秦恬恬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老人给别人讲职业秘辛,全程没有参言,表情又恢复以往的淡漠。
另外三人却因为老人短短的一番职业阐述,对殡仪馆有了更深的认识。
为了不让秦恬恬小瞧自己,小水主动要求在秦恬恬为逝者整理仪容时跟在旁边,虽然有沉墨和陆伟两个大男人在,但血肉模糊的四肢,和苍白如纸的面容还是让小水整个过程都处于十分紧绷的状态。
家属认领完尸体,众人将尸体送入火化炉,已过了饭点,当秦恬恬问小水是否要去食堂吃饭时,小水脑子里只有烧焦的肉体,当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沉墨和陆伟虽没有表态,但经过了现场观摩入殓师的工作,也并没什么胃口,不拒绝只是大男人的自尊作祟,此时也就顺势跟着小水溜了。
到巴巴克买了三杯咖啡,三人蹲在路边讨论接下来的工作。秦恬恬对家人讳莫如深,给了山海经小分队一个十分明显的突破口,三人决定,由小水负责继续跟进秦恬恬,进一步了解夫诸,沉墨留在殡仪馆通过恬恬的同事找线索,陆伟则探访恬恬从前的街坊四邻,从她的身世着手,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小水可谓是进展顺利,搬去了秦恬恬在殡仪馆的宿舍,开始了和秦恬恬同吃同睡的生活。
却没想到陆伟和沉墨作为现成的劳动力,被泰叔毫不客气地使唤,一口气将馆中堆积的杂活儿全都布置给了两人。
因为体力悬殊,干起活来,其实是沉墨更显吃力,但大师兄的威严让他不好意思说累,况且陆伟在每天殡仪馆的活儿完事后,还抽空去走访了恬恬的旧邻,这让沉墨不得不服,陆伟“体力担当”的称号,绝非浪费虚名。
搬进宿舍后,小水才发现,恬恬是个很爱学习的姑娘,宿舍里有恬恬自己置办的一面书柜,各种读物把书柜塞得满满当当,其中不少是与丧葬有关的。
果然干一行得爱一行。
恬恬很多时候都非常沉默,小水发现只有在谈论书籍的时候,恬恬的话会多一些,便以借书为由,想跟恬恬多聊几句。
这样做的直观结果就是,书柜上的书,被小水翻了个遍,她不确定对恬恬的了解多了几分,但对丧葬行业的了解绝对达到了纸上谈兵的专业级别。
作为一名入殓师,恬恬的工作是为死者整理仪容,让他们体面地纳入棺中,早登极乐。
在很多历史文化中,对死者的特殊处理仪式都有着源远流长的殡葬传统,这些传统仪式都会尽量保证尸身完整。
新式的入殓师在保证尸身完整的情况下,还要尽量保证面部及身体的美观,让他们尽可能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人们对入殓师这份神秘的职业所产生的莫名恐惧早已根深蒂固,踏入这份行业,就意味着要日日和逝者打交道,许多人将这份工作视为不详,而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下,甚至对丧葬行业的工作者有一些不成文的“潜规则”。
不与他人握手。
不随意透露自己的职业。
不与人说再见。
不能参加婚礼。
不能迎接新生婴儿。
小水就这些不平遭遇和恬恬探讨时,恬恬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没什么好抱怨的,来这里的都是一些孤寡老人,和无亲无故的孤儿,你们以为的炼狱般的地方,对我们来说,其实是个好地方也不一定,不被人打扰,也不会成为谁的负担。”
这是小水认识恬恬以来,她一口气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也让小水最为沉默。
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将殡仪馆当作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