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顿了顿,又默默地收回,小水回身便见秦恬恬一如既往地冷漠,“别做无关紧要的事。”
沉墨见小水无碍,便专心和陆伟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放到担架上,慢慢抬回殡葬车,虽说身为男人,要比小水胆大,但抬着并不相识的逝者,对沉墨和陆伟来说,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秦恬恬径直走向被货车追尾的小轿车,这辆车的损坏程度最严重,驾驶室的男子身子近乎被折叠,腿上骨肉分离,露出森森白骨,身上血迹斑斑,头部仍有浓稠血液缓缓流出。
小水紧紧跟着秦恬恬,她的手在自己眼前顿住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小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来她不是不在意,兴许是世人对这个职业的过度解读和偏见,让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情绪和情感藏起来。
虽说夫诸的异能是给人带来不幸,但那并非是恬恬的本意,有那么一瞬间,小水忽然觉得,恬恬选这个职业是有原因的。
它和夫诸的处境有太多类似,一个为他人带去不详的人,和入殓师一样,同样的不被理解,同样的不被接纳。
当她回过神来,才看到驾驶室里那位面目全非的男子,方才抬到殡葬车上的是他坐在副驾驶的妻子,他们无名指上都戴着钻戒。
夫妻双亡,也许是新婚,也许家中还有嗷嗷待脯的孩子,这般绚烂的大好年华,就此葬送在一堆冰冷的汽车零件中。
这个男人头顶仍在向外溢血,面部有好几处挫伤,最严重的鼻尖和鼻骨只剩一丝血肉相接,因为严重的挤压,他的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他一动不动地趴在驾驶室里。
小水的胃部翻涌,血液沸腾,眩晕间一个踉跄,勉强撑住车身才支撑住身体。
“我扶你回车上。”一直到温暖的手掌扶住小水的后背,她才缓过劲,侧身就见沉墨皱眉看她。
“你没事吧?”陆伟也关切询问。
小水摇摇头,强忍着不适,“没事。”
秦恬恬的橡胶手套上沾满鲜血,此时也停下手中动作看了小水一眼,眼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轻蔑,淡淡说道,“不舒服就回车上,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沉墨见小水脸色难看得发白,冷着脸直接要扶她坐回车里,“不要逞强,一切有我。”
小水诧异地看向沉墨,一时间竟不知是因为有了恬恬这个冷若冰霜的小姑娘做对比,还是大师兄突然转了性,她竟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感受到了阵阵暖意。
这当然不是沉墨第一次护着她,但如此直截了当地替她撑腰,真的当属第一次。
恬恬看了一眼沉墨,就是这一秒,被小水收进了眼底,她分明在恬恬的目光中看到了艳羡,渴望,和一丝无奈。
小水心下微怔,资料显示的内容又浮现在眼前,妖兽夫诸,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换言之,没有人无条件替她撑腰。
她并非天生冷漠!她渴望这种情感,一个对情感有渴望的人,或许意味着她不会亲手毁掉一段亲密关系,那是否可以理解为,恬恬身边的人不幸,并非她的主观行为?
“师姐?”见小水没有说话,陆伟不禁出声提醒,小水这才回过神来。
“哦,真没事。”
想来不能在陆伟面前堕了自己大师姐的威名,不然以后还怎么教师弟做事?于是小水硬着头皮撑到了结束,人群散去,出事车辆被一一拖走。
小水悄悄看秦恬恬,这姑娘比自己小几岁,在车祸现场却能如此从容不迫,小水打心眼里对她心生敬佩,这样想,她便也这样说了。
“恬恬,你真厉害,你怎么就能在事故现场这么淡定。”
秦恬恬白了一眼小水,做她们这行的,要心志坚定,能吃苦,有毅力,像对面姑娘这种矫情的角色,根本不适合殡仪馆。
“不是我淡定,是你太矫情,我如果和你一样娇滴滴,早就从这里滚蛋了。”
沉墨看向秦恬恬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小水却似乎不以为意,还应声附和,她觉得自己或许能慢慢打开恬恬的心扉,了解她更多!
秦恬恬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每个人都会死,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为活人服务的时候各种谄媚,一听说死人,就各种别扭。”
“我倒也不是矫情,”小水喃喃开口,却不知该作何解释,秦恬恬说得都没毛病,但和许多人一样,即便小水明明知道死亡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但临了,还是会觉得不适,甚至因惧怕还会生出一丝膈应的感觉。
沉墨冷冷看着秦恬恬,“她不是矫情,有些人就是胆小,不分男女,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我们对你很是敬佩,但你如果因为这份敬佩就自恃清高,随意贬低他人,那这份敬佩,你也不配。”
饶是秦恬恬连死亡都不曾惧怕,在对上沉墨凌厉的目光时,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泰叔见气氛不对,又开始打圆场,拽着沉墨往一旁拉了拉,“这位小兄弟,你可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恬恬十八岁就干这行了,不把自己捯饬得冷酷一些,一个小姑娘怎么面对流言蜚语,你也知道,大家对咱们这个职业有偏见,说话不会那么好听……”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迟疑着说道,“恬恬说话是刻薄了些,但也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啊……”
泰叔其实是殡仪馆的馆长,奈何人不够用,本该拎着保温杯喝茶的年纪,也不免被拉出来凑数,虽说是个领导,姿态却比秦恬恬放得更低,此时秦恬恬已经低下了头,她再漠然,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被沉墨这么一说,领导这么一维护,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小水心下琢磨一番,犹豫片刻,最终主动将右手伸到秦恬恬跟前。
“之前是我没有正确认识入殓师这份工作,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秦恬恬迟疑着缓缓握上小水的右手。
有得谈便是一件好事,沉墨和泰叔颇为默契地不再干涉两人谈话,小水也索性往恬恬身边挪了挪,秦恬恬并未表现出抗拒。
“看你刚才工作的样子,雷厉风行,远远超出你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心理素质,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孩儿,父母一定不一般吧?”
沉墨诧异小水能如此快地恢复如常,陆伟则更佩服这位师姐,方才还被车祸现场刺激得魂不守舍,现在竟然还能想到工作。
但话音刚落,车内突然安静下来,就连泰叔也奇怪地看了小水一眼。
秦恬恬微微皱眉,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将脸转向一侧,满心满眼写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有问题!
三人交换眼色,都意识到通过秦恬恬的身世,真能查出点什么。
“姑娘,你别介意,恬恬性子冷,跟谁都那样。”作为和事佬的泰叔再次和起了稀泥,为了留下三个免费劳动力也是煞费苦心。
小水面上苦笑一声,却也不以为意,她在山海经工作也有段时日了,自然知道每一只转世为人的妖兽都有自己的执念所在,而这样的执念,就是他们区别于他人的主要原因。
秦恬恬所有的异常反应,兴许都与她的执念有关。
而秦恬恬的异能,是给他人带去不幸。
沉墨没出声,为了化解尴尬,陆伟轻咳两声,主动跟坐在前面的泰叔聊了起来。
“泰叔是一直从事这个职业吗?”
老人陷入沉思,稍稍回忆,面上带着一丝怀念,“是啊,我刚转业就来这里了。”
陆伟微微诧异,“您是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