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总从未如此动过怒,他目光所掠之处,便有人暗自低了低头,却没人有要解释的意思。小水看了一眼季朗,他面色平静,似乎要被大家踢出局的人并不是自己。
小李总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倒不是很在意员工针对季朗,他在意的是,这帮他花钱找来陪自己玩的人竟然威胁他,在他如此义正言辞声讨过这帮人后,竟然没人站出来为他们的行为给个说法?
他在意的是,他在公司竟然没有了绝对话语权。
事件的发起者此刻都默然无声,作为当事人的季朗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身为旁观者的小水和沉墨还处在震惊当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而小李总的情绪在经过短暂的起伏后,环视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无论这帮人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挤走季朗,他们都表现出了决绝的决心,如果他再不表个态,这帮人都走了,让季朗一个人给他干吗?
诚然他可以用钱快速再找一批人,但这会让他元气大伤。
而且……因为长辈夸赞,他也有了一点想要做出些成绩的想法,最近看了一些关于商业方面的书,其中就有讲员工心理的,原文是什么他给忘记了,大概记得,如果员工长期处在高压的工作状态中,就算钱给得再多,也无济于事,没有合理的作息,是留不住人的。
他当时还吐槽这本书的作者,留不住人绝对是因为钱不到位,像他的这家游戏公司,奖金发得多,员工抢着加班,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了脸。
现在,他不可能放那么多员工离开,但是季朗……这样一个公司保证公司业绩的定海神针,他也不想就这么开除,就在小李总两相纠结之时,有一个人径自站了起来。
那人扬声说道,“我们要求合理工作,谁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我们除了工作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就算工资给得再多也买不了我们的人生自由,您信任季朗,不如就留下他,我们走。”
那人刚坐下,另一人又立马站了起来,“他愿意加班让他自己加,您也不要影射我们,这是道德绑架!”
“顺便提一句,”坐在小水后坐的女生站了起来,底气十足,“《劳动法》第四十一条规定,用人单位由于生产经营需要,经与工会和劳动者协商后可以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一小时,我们有权要求正常作息。”
小李总打算说出口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他张了几次嘴,一次比一次没气势。
他没有做生意的经验,也没有规避法律风险的意识,和管理公司的能力。
他之前认为只要自己钱给得够多,别人就理当为自己做事,季朗卷,他就明理暗里要全公司跟着一起卷,业绩都是卷出来的。
他赚的这点钱虽然不多,但是能得到长辈的夸奖,是他从没有过的体验,他很喜欢被夸的感觉。
这家公司他还没玩够,不想为了一个季朗让公司无人可用,他想了想,将视线转向那封联名信。
一直镇定的季朗,实际余光没离开过小李总,此时此刻,他在进入这间房间后,第一次产生不好的预感,他的眉心微蹙,不再像先前那般无所谓,转过头,与小李总的视线对上。
他觉得,小李总看向自己的目光,犹如看着一只已经煮熟却不得已要放弃的鸭子。
果然,预感成真。
小李总朝四周众人扬了扬下巴,宣布:“小季,不是我容不下你,是你的人缘太差!”
小李总下定决心后便不再耽误时间,抬手便转了一笔钱给季朗。
“遣散费我加倍给你了,别再整跳楼要挟那一出,有那精力,不如好好去找下一份工作。”
季朗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小李总拍了拍他的肩,径直走出了会议室,他才意识到,这场以辞退他为目的的会议,结束了。
季朗是有些愤怒的,这帮人,怎么突然就开了窍,他看向沉墨,想起那日这个男人对他的挑衅,以及自己的妥协。
是了,谁还不是欺软怕硬,就算自己做过再震撼的事,当时能震慑别人,时间长了,这份震慑也总是会淡去的。
季朗闭了闭眼,什么都没有说,腾地站了起来,众人立马警惕起来,下意识紧紧盯着他,他却只是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那目光肆无忌惮在每个人脸上扫过,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脸,在季朗眼中划过,在他的心里激不起一点水花。
他每天和这些人在一起工作,却在那一瞬间骤然发现,他和他们一点都不熟,除了能叫上名字的几个同事,别的根本就是陌生人。
人这种生物,极易擅长自我麻痹,平常季朗按时上班,到点加班,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规律又单调,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他没有朋友,不会社交,领导当自己是神经病,同事也远离自己,他像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整天藏在自己给自己做好的面具里,他是不是真的有病?焦虑?抑郁?精神病?
季朗苦笑一声,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怎么可能没病,这么多年,他唯一认可的一句话,就是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更何况,他需要治愈的何止是童年。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视线扫过沉墨,和他身边那个女孩儿,这是长久以来,公司仅有的两个愿意主动接近他的人,尽管来者不善。
季朗点点头,对众人冷冷一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们永不加班,工资翻倍。”
爱谁谁吧,真他妈的累了。
季朗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
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原本每人都准备了长篇大论用来劝老板辞退季朗,没想到这个专门为劝退季朗而开的会,才刚开始就结束了。
只有沉墨紧紧盯着季朗的背影,他在季朗的身上总能看到熟悉的影子。
兴许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第六感的驱使,沉墨到底还是追了出去,却并没见到季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