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女人,五官虽然已经僵硬,但不难看出她生前是美丽的。
秦恬恬的小本本上记载,她喝下了足足一瓶白枯草,任由器官被毒药灼烧而死。
如此壮烈的死法,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红颜薄命,更古不变的悲剧。
“把家属准备的衣服拿过来。”经过近两日的相处,恬恬已经习惯指使小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毕竟,真要在逝者身上动手动脚,小水铁定是不敢的。
小水应了一声,但当她拿过衣服时,却迟疑了。
“这衣服……”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婚纱,上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宝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沉墨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婚纱?”
“寿衣不都是棉质套装吗?”小水惊讶地问道,“这不太合适吧。”
“不要评论。”秦恬恬面无表情,平时的恬恬就够冷漠了,工作中的她更加不近人情,连话都不允许两人多说,其实也是怕扰逝者清静,对其不敬。
在殡仪馆待久了,秦恬恬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别说嫁衣,就算有人要穿睡衣下葬,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人穿上。
小水和沉墨对视一眼,不再说话,专心配合秦恬恬的工作。
秦恬恬虔诚仔细地为逝者擦拭身体,小水在这片宁静之中感受到不一样的平静,沉墨却早早避讳到一边。
秦恬恬清理好身体,让小水配合,两人合力将婚纱替逝者穿上,竟十分合身,这显然是按逝者的身材比例定制的婚纱。
秦恬恬仔细端详这个女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女人,她想了想,决定拿出毕生绝学,给她化个华丽的新娘妆。
粉刷,腮红,口红,接着,将那女人微微张开的嘴用胶水合拢,除了紧闭的双眼,女人的面上已经呈现出活人的气色。
化妆的过程中小水和沉墨都没有出声,生怕打扰了秦恬恬,看着逐渐恢复生气的女人,小水在心里惊叹秦恬恬的化妆技术精湛,这张精致的脸,真是人间绝色。
小水看了一眼沉墨,他垂首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小水皱了皱眉,师兄最近似乎总是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40岁左右的男人闯了进来,王二拦不住人,急得发起了脾气。
“你讲不讲理!死人的清静也来打扰!是不是太缺德了点!”
男人无视王二,扬声吼道,“我自己的老婆我不能看吗!死了又怎么样!就算变成鬼也是我的女人!”
沉墨当即沉下了脸,小水瞥了沉墨一眼,长久的搭档,小水早已摸清沉墨的脾气,每逢遇见和养父母相关的场景,总能触动沉墨,而这个男人,显然是有和沉墨养父类似的语气。
沉墨从这个男人的语调中,听出了熟悉的感觉,当年,养父醉酒后,语气也是这般恶劣,再联想到这个美丽女人的死因,沉墨攥紧了双拳。
伴随着一阵刺鼻的酒味,男人闯了进来,沉墨两步上前挡在那男人身前,愣是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看我自己的女人!你凭什么拦我!”男人指着沉墨的鼻子一字一顿。
小水尽量克制自己的忐忑,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解释道,“先生,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这娘们宁愿死都不跟我结婚,有什么好说的!”男人呵斥道,“不就是嫌我穷没有铁饭碗吗!老子偏要缠着她!死都别想甩掉我!”
小水一惊,转头去看秦恬恬,恬恬的小本子上明明白白地记下了,这女人是喝毒药自杀,难道是为了逃婚?
二十世纪因为逃婚选择自杀,这太荒谬,也太可悲了!
沉墨却并不这样想,他知道有一种男人,有这种让人恶心的“能力”,他们暴戾,无耻,像牲口一样给所有自己的东西贴上标签,包括女人,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爱,只有禽兽一般的占有和践踏。
逃离?没可能的,这种令人恶臭的玩意儿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沉墨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似乎看见她那张沉静的脸上带了一丝愁容。
他想起了养母临死前,好似解脱一般的平静,她甚至在那恶魔的施虐下都不再挣扎。
这个女人是谁,又经历了怎样的凌辱和绝望,才会选择这样决绝的方式以求解脱,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那个禽兽一样的男人。
想到这里,沉墨的耳边边再也听不见男人的谩骂声,恬恬打电话呼叫保安的声音,王二呵斥男人的声音,甚至连小水叫了自己好几声都没听见。
他牟足了劲,给了男人一拳,男人栽倒在地,沉墨紧接着将男人按在地板上,拳头雨点般地落下,仿佛使尽了这么多年积攒的力气,仿佛他拳头下的不是眼前这个已经鼻青脸肿的男人,而是记忆中那个早就该死却因为妖兽身份而逃过一劫的男人。
沉墨最终被几个保安合力拉开,明明下手狠戾,眼眶却泛起了红晕,小水本来想要质问沉墨为什么突然发疯,见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保安扶着醉酒的男人,小水守着沉墨,王二累得气喘吁吁,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恬恬缓缓地取下白色手套,盯着那男人鲜血淋漓的一张脸,径直走向他。
“你再碰我一下试试!”被揍得早已面目全非的男人,醉醺醺地指着一面墙大声斥责。
“嘭”地一声,一拳打中男人的鼻子,整张脸上唯一没流血的地方也血流如注,男人指着另一面墙,带上了哭腔,“我要告你们……”
众人愣愣地看着活动手腕的恬恬,一时半会都没回过神来,就连小水和沉墨也诧异地看着恬恬。
她刚刚给了那男人一拳?
恬恬一脸平静,在外套上将手上的血迹蹭干净,走到沉墨身边,向瘫坐在地的沉墨伸出手,目光平静,“这种烂人,就是欠揍,”恬恬长长呼出一口气,眼前氤氲了薄薄一层雾气,“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沉墨顿了顿,向恬恬伸出手,借着恬恬的力量站起身来,恬恬看着那男人狼狈的样子,忽然就笑了起来,眼中的泪水一时没忍住,也顺势流了下来,她一边笑一边哭,小水正要开口安慰,就发现旁边的沉墨也笑了。
沉墨不时以手遮面,似乎不想让人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向来爱装酷耍帅的大师兄还从未如此难堪过,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个疯子,就像他此刻见到的恬恬一样疯。
但他忍不住,恬恬说得对,早就想这么做了,早就该这么做了。
这个世界上这样的烂人不计其数,需要不计其数的疯子去阻止他们,在他们做那些恶心的,令人发指的事情时,给他们一拳,打断他们,告诉他们,嘿,你这个欺软怕硬的蠢东西,你惹错人了。
小水知道沉墨的过去,也大概能猜到沉墨失控的原因,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恬恬,恬恬又是为什么呢?
这件事,以男人报警结束。
家属喝酒闹事是不对,但被打到进医院,殡仪馆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男人酒醒之后,将殡仪馆告上了法庭,泰叔,王二都主动揽责,恬恬主动承担了所有责任,事后泰叔告诉小水,沉墨毕竟是志愿者,能有心来馆里帮忙,他们已经感激不尽,不能因为这件事寒了志愿者的心。
这件事最终被殡仪馆扛了下来,恬恬为此还写了长长的一封公开道歉信,殡仪馆因此而声誉受损,沉墨面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自觉难辞其咎。
这事也让小水确定,沉墨近来常常游离在工作之外并不是她的错觉,回想起前一阵沉墨鬼鬼祟祟地在梅姨身边晃悠,她琢磨着,关于沉墨反常这件事,梅姨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小水抽空回了一趟山海经,不出意外,梅姨对烹饪的热情还没退却,此时正在厨房忙。
“又在做大餐呢?”
小水三人去殡仪馆已经好几天了,梅姨新发明的菜式也没人尝试,此时见到小水,不禁两眼放光。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了饭再走?”梅姨兴致勃勃地侧过身子,让小水看清菜板上几颗刚焯过水的西兰花,“我们今晚就吃西兰花卷、西兰花粥,西兰花面,清炒西兰花。”
小水咽了咽口水,觉得胃里有些酸,强忍住被西兰花大餐劝退的冲动,殷勤地上手替梅姨捏捏肩,“吃饭都是小事,我主要是有个事想请教您。”
梅姨警惕地放下手中的刀,将小水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挪下去,“您都用上了,说吧,让我见识见识安的是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