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讪笑道，“瞧你说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师兄最近老是心不在焉，就说在殡仪馆吧，不过就是酒鬼来闹事，他就对人大打出手，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梅姨微微皱眉，小水加重语气，“我是想问问你，关于师兄，你知道点什么？我记得他那个妖兽养父好像就是个酒鬼，他这么反常，会不会跟那妖兽有关……”
小水还没说完，就被梅姨瞪了一眼，推搡着她往外走，“一天净八卦，夫诸确定是好兽了吗就往家里跑，走走走！去干活儿！”
小水被梅姨一路推出大门外，口中还嚷着，“不是留我吃西兰花大餐吗……”
梅姨关上大门，嘴里嘟囔着，“我自己吃……”
她走进厨房，切了两朵西兰花，又放下刀，叹了口气，兀自喃喃道，“那么多年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小水回到殡仪馆时，发现沉墨正在剪辑视频，画面中有泰叔，有王二，也有秦恬恬，虽然知道沉墨对先前的事心生愧疚，但……录下殡仪馆的工作日常又是怎么回事？
沉墨只顾闷头做事，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小水也不太敢惹，默默盯着沉墨的身影发呆，刚在梅姨那里吃了闭门羹，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一点都捋不清。
小水有些泄气，只觉得这两人极有可能非常有默契地在密谋什么，但又不肯让自己知道，就在纳闷的时候，陆伟回来了。
见小水一脸迷茫，沉墨冷脸做事，便小声向小水解释，“师兄想在尊重死者的前提下，为殡仪馆做一期记实录，通过记录恬恬的工作，讲述这个特殊职业的付出与孤独，让更多的人了解并理解这个行业。”
陆伟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估摸着，师兄也是因为愧疚，想借这个视频帮殡仪馆扳回一些声誉。”
小水这才恍然大悟，视频剪辑，沉墨的确在以往的潜伏工作中接触过，包括策划、引流，沉墨都可以独立完成，事到如今，这也不失为一个替殡仪馆挽回声誉的好法子。
毕竟，对于一个优秀的新媒体作者来说，只要拍摄角度够精准，言辞有足够的煽动力，带火一个机构，只是流量的问题。
更何况，太阳底下无新事，酒鬼被揍本就是他闹事在先，也是基于这一点，法院才对殡仪馆从轻处罚。
从这天起，沉墨每天的工作就成了拍摄恬恬，小水隐隐觉得，醉酒事件以后，沉墨和恬恬似乎有了一种莫名的默契，联系到沉墨的反常，小水也说不好，该为这种默契高兴还是担忧。
殡仪馆送来一个因交通事故意外死亡的女孩，资料上写着女孩刚满十八岁，鲜活的生命，因为没有家属认领，即将被当作无主尸体火化，而这个女孩儿的最终归属，可能是在一片被指定的荒郊野岭深埋地下，兴许连墓碑都不会有。
秦恬恬对着收拾好仪容的少女发呆，先前的相处期间，小水的进退有度以及对秦恬恬的尊重让她心里对小水放下了戒心，虽然对其仍不够信任，但也足够让她在感性的时候同她多聊两句。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十八岁，那时候无处可去，没有学历，也没别的本事，总觉得如果这里再不收留我，我一定会饿死在大街上，像她一样被送来殡仪馆。”
因为要尊重死者，沉墨此时早就靠在一侧墙壁，将手机录像功能打开，错开角度，只对着秦恬恬。
恬恬的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某人诉说，小水回头看了一眼沉墨，沉墨懒懒地靠在墙上。
“我是个孤儿，养父在逃债时意外死亡，养母也因吸食大剂量毒品身亡，所以我那时候才会想来殡仪馆工作，我想，我和奶奶死后，一定不要像他们一样，随随便便裹了一张被单，就给埋了。”
对于恬恬突然向自己吐露心声，小水惊喜之中又有些不忍，孤儿，相依为命的奶奶，她朝角落里的沉墨看了一眼，恬恬的身世竟然和沉墨如此相似，难怪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有些像，一样的疏离，一样的冷漠。
恬恬自嘲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一是因为没钱，更是因为……我压根就不喜欢他们，我用偷偷存来的一笔钱，把奶奶送去了养老院……”恬恬突然压低了声音，面色有些隐忍，“从小他们就说我是不祥之人，我害怕给奶奶也带来不幸，工作以后，我每月按时给养老院寄钱，却从不敢去看奶奶。”
小水试探道，“他们……是谁？”
恬恬一面替解剖床上的女孩盖上白布，一面有些自嘲地笑笑，“当然是我的养父母，他们一不顺心就把我往死里打，负债无数又吸毒嗜赌的人，怎么会有顺心的时候。小孩子的命不值钱，那些年，如果不是奶奶护着我，我也早就死了。我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我没有朋友，身边就三个人，养父母和奶奶，三个人死了两个，我觉得兴许真是我的错。”
恬恬顿了顿，转过身，认真看着小水，“但我还是恨他们，所以他们死的时候，我压根没想过替他们收尸。”
沉墨默默关掉录像，面色冷凝，“那种人只配暴尸荒野。”
小水想借这个机会告诉秦恬恬，她本是夫诸，却又犹豫了，一生悲惨，还要被告知自己原本不是人，对恬恬的打击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就在小水犹豫之时，沉墨却掏出鸿蒙瓮，不带犹豫地收了恬恬的异能，一道白光闪过，恬恬仿佛回过神来，无所谓道，“瞧我，怎么能在工作的时候说这些。”
恬恬叫来王二，将少女送入火化炉，小水却在原地久久没有动，这个从前她避之不及的地方，如今竟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看着仍靠在墙壁上的沉墨，他慵懒的闭上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后见小水看着自己，挑了挑眉，“怎么了。”
小水迟疑道，“你相信她？”
沉墨垂下眼来，“你怀疑她？”
小水皱了皱眉，“不是怀疑，我们至少要查证她说的是否属实，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不能……”她看着沉墨，声音轻了几分，“感情用事。”
小水竟好像看见沉墨扬了扬嘴角，沉墨突然抬头看向小水，“秦恬恬的异能是给他人带来不幸，从过往经验来看，妖兽的异能觉醒都在成年以后，那对狗男女死的时候，秦恬恬只是个小孩儿，况且……”沉墨面色骤变，“就算他们的死是因为秦恬恬，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人渣不配活着。”
小水对上沉墨的视线便愣住了，她见过沉墨冷漠的样子、嫌弃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如此狠戾的眼神，她莫名想到那个被揍的醉酒男子，沉墨对他的恨意，对恬恬父母的恨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沉墨双手插兜，转身离去，小水独自待在地下室，感受着中央空调带出的丝丝凉意，觉得心里似乎更凉几分。
沉墨，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他到底怎么了？
梅姨和沉墨各自有所隐瞒，在查清一切之前，她也不能完全被动，恬恬不坏，但那不代表她身为妖兽，能用自己的异能满足私欲，这个世界需要秩序，这也是山海经这个组织留存至今的意义。
事关沉墨，小水没有告诉陆伟，说来奇怪，好像好几天没有见过师弟了，殡仪馆就这么大点地方，也不知道他混进了哪个部门。
每天经历停尸房惊魂夜的陆师弟，此时一脚将被子踢下床，说着梦话。
“万鬼听令……”
沉墨刚回宿舍就听见这一句，大师兄冷着脸替陆师弟盖好被子。
为了验证恬恬的话，小水决定去找泰叔谈谈，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恬恬虽然和身边的人刻意保持距离，但兴许因为泰叔就是当年留下恬恬的人，她对泰叔的态度尤为不同，如果恬恬的身边有人能知道她的身世，那么泰叔绝对就是那个知情人。
去的路上，小水打了许多腹稿，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向泰叔打听恬恬，却没想到只是忐忑地问了一句恬恬的家人，泰叔就抿了一口茶，拉开架势讲了起来。
近些日子，他们其实已经跟王二和泰叔混得很熟，在经过沉墨暴走酒鬼的事件后，泰叔也把三人都当作了自己人，所以此前一些不愿意说的秘密也就没有必要再绷着了。
小水默默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泰叔也叹了一口气。
“恬恬这个孩子，没福气，打小被亲爹亲妈丢在福利院里，长到三四岁，福利院那边瞧着娃没病，长得也挺水灵，就开始张罗让人给领走了，这娃跟着养父母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就有人上门讨债，那家的男人不是个东西，欠下赌债还不上，想把恬恬送出去抵，还是家里的老太太于心不忍，以死相逼才把恬恬留了下来。”
“疯了吗？拿孩子去抵债？”自泰叔开始讲恬恬的身世，小水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此刻听了入了神，不由得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泰叔把茶杯重重往桌面一放，冷哼一声，“后来恬恬就被当作灾星，那男的认为都是因为恬恬自己才输得倾家荡产，不让这孩子上学，恬恬小小年纪还得做童工贴补家用，除了奶奶偷着给她做点吃的，平日里压根连肚子都填不饱。”
说到这里，泰叔就想重重拍一记桌子，以示心头愤恨，他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听“啪”地一声，小水义愤填膺拍在桌面上，泰叔茶杯的杯盖都被震飞了出去，小水皱着眉替他拾起盖子，想也没想又给盖了回去。
泰叔：……
饶是他觉得那杯盖上可能沾了些灰尘，也觉得现下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太合适，小水提高了音量，“太过分了！”
泰叔看了一眼小水，罢了，就冲姑娘这份正义感，他也拿她当半个知己，“谁说不是呢，咱也知道恬恬一个年轻姑娘来做入殓师，天天跟死人打交道不太好，但……”泰叔想了想，有些无奈，“但她早把这里当做了家……”
小水诧异地看着泰叔，打断道，“叔！身为馆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泰叔有些懵，愣愣地看着小水，“怎……怎么了？”
“谁告诉你年轻人做入殓师不好，迷信！”
迷信的殡仪馆馆长张了张嘴，竟无法反驳。
“这个职业不但神圣单一，薪水还高，况且以我阅遍职场的经历来说，这里纯碎，不存在人际沟通的困扰，别说恬恬习惯了，我在这里待一阵也觉得挺轻松。”
泰叔还想说点什么，“可是……”
小水摆摆手，“刚开始肯定是有一点害怕的，但适应了也就觉得还行。”
泰叔点点头，觉得这一批志愿者的素质是真不错，身心健康，正义感也强，要是能发展成正式员工……
小水心中也十分感慨，摊上恬恬这样的养父母，是恬恬的不幸，但恬恬能遇上奶奶，拿命护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想到恬恬谈及自己是不祥之人时，落寞的背影，小水心里想，如果能将奶奶接来身边，恬恬兴许能慢慢从那种无理的自责中走出来。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才能抚平一切伤痕。
思及于此，她试探道，“泰叔知不知道恬恬的奶奶在哪家养老院，祖孙俩常年不见面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把奶奶接过来？”
泰叔看向小水的眼中充满了欣赏，不但正义感十足，还十分有爱心，这个姑娘一定要好好发展，想到她对恬恬这个名义上的师父如此热心，一定非常愿意留下来。
但这事不急，等到说好的志愿服务时间到了再说也不迟。
从泰叔那里出来，小水便释然了，如果恬恬的养父母真的因为她的异能而死，那她的异能必然在很小的时候就觉醒了，但多年以来，奶奶依然健在，不但没有不幸，反而在恬恬的赡养下衣食无忧。而泰叔，王二，这些恬恬身边的人，也时运顺遂，没什么大病大灾，恬恬今年已经22岁了，自从她18岁那年留在了殡仪馆，压根就没跟外界接触过。
世间自有因果报应，恬恬的养父母自己作恶得来的报应，不能因为恬恬是妖兽，就将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她。在这件事情上，沉墨看似草率了些，小水却终于感受到了，大师兄也是一个鲜活的人，有私欲，也感性。
她记得刚进山海经的时候，似乎沉墨才是那个理性的人，而自己总是想着众生平等，众妖平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扮演的角色似乎对调了，沉墨成了那个不管不顾先收异能的人，而她自己竟和从前的沉墨一样，做起了善尾的工作。
小水看了一眼西沉的落日，金色的阳光最后一次铺满人间，突兀地散去。她说不上这种转变对沉墨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总有一种直觉，大师兄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的戾气四溢，似乎是在等一个发泄的出口，那个出口在何处？
她不知道，但梅姨一定知道些什么。
小水想着，等恬恬的事件结束，一定要找个机会，和梅姨好好谈谈沉墨。
泰叔最近心情很好，就在他替馆里物色了三个“底子”不错的新员工后，发现不但小水对馆中事宜十分积极，沉墨也在积极替馆里拍“宣传片”，立马大手一挥，勒令馆中老少全力配合沉墨，沉墨的拍摄进展得异常顺利。
通过这版记实录，沉墨不但替殡仪馆正了名，也让更多的人对丧葬这个行业更加了解和敬畏，秦恬恬作为最年轻的美女入殓师，成为新晋网红。
因为被收服了异能，在小水和泰叔等人的劝说和鼓励下，恬恬把奶奶从养老院接了出来，在殡仪馆附近找了一间小院，和奶奶在此处安了家。
为了观察恬恬的后续情况，小水和陆伟继续留在殡仪馆，沉墨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旷工，想到大师兄最近如此神秘，小水决定也旷工跟踪师兄一回。
沉墨入山海经的时日不短，是当之无愧的跟踪高手，小水跟踪沉墨，没少下功夫，最后发现大师兄早上出门后，在山海经外溜达一圈，竟又鬼使神差地溜了回去。
用上鬼使神差这个词，是因为他回来之后，似乎刻意避开梅姨，眼见梅姨从房间里出来，沉墨竟闪身藏进了杂物间，小水疑惑更甚，此时却也顾不得其他，藏进了一侧转角。
心下却是一凛，难道师兄竟把主意打到了梅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