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把手机塞进训练服口袋,指尖还残留在屏幕上的温度。她站在操场起点线后,脚底踩着湿漉漉的塑胶地面,清晨刚下过雨,风从北面刮过来,带着凉意。她没系紧外套拉链,只想着再跑一趟三公里,把昨天的成绩稳住。
教官刚宣布加训科目:翻越障碍墙、低桩网爬行、负重冲刺。她咬了下嘴唇,没吭声,跟着队伍往前走。上一次测试她差点不及格,这次排名进了前十五,她不敢松。
第一道障碍是两米高的木墙。她助跑几步,手撑上去,腿刚抬,右脚一滑,整个人歪了。她本能地用手臂撑地,一声闷响从右臂传来,紧接着是钻心的疼。她跪在地上,没松手,还想站起来。
“停!”教官冲过来,“别动!”
她喘着气,额头冒汗,右手垂着,动不了。教官蹲下检查,一碰她就抽气。
“骨折了,送医院。”
她摇头:“我能走。”
“你胳膊断了。”教官语气不容反驳,“现在就去。”
旁边同学扶她起来,她咬着牙,没哭,但眼眶发酸。走到操场边,有人递来校服外套披上。她低头看右手,已经肿起来,手指发麻。手机还在口袋里,她没掏出来,怕看见那条通知——“综合排名前15%”——像在嘲笑她。
救护车十分钟后到。张宇是接到教官电话赶来的。他骑电动车冲进医院急诊楼前,车没停稳就跳下来,直奔分诊台。
“宋晨曦,刚送来的,训练受伤。”
护士抬头:“在拍片,三号诊室。”
他转身就走,走廊灯光白得刺眼。推开三号诊室门,她坐在检查床上,右手吊着,脸侧向墙,头发散了一缕在脸颊上。听见动静,她回头,看见是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疼得厉害?”他走近,声音压低。
她摇头,又点头。
医生拿着片子出来:“右桡骨远端骨折,需要打石膏固定,六周内不能负重。”
她盯着片子看,那根白线像刀刻进去的。
“以后还能训练吗?”她问。
“恢复得好,不影响。”医生说,“但这段时间必须静养,不能碰高强度运动。”
她低下头,手指抠着左腿裤缝。张宇站在她旁边,没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护士过来登记信息,让她签字。她盯着表格上的“伤情记录”那一栏,迟迟不动笔。
“签了才能打石膏。”护士提醒。
她还是不动。张宇看出来她在怕什么——这一笔签下去,就成了“伤退学员”,档案里记一笔,毕业考核可能受影响。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王医生,我是张宇。我朋友骨折了,想请您看看片子,给个康复建议。”
他把手机递给医生,对方接过去,简短交流几句,点头。挂了电话,张宇说:“市体院康复科的专家,他带过三个警校生,都回来了。”
她抬头看他。
“成绩是你跑出来的,不是腿给的。”他说,“现在只是换个方式走。”
她眼眶红了,没忍住,一滴泪掉在裤子上。她抬手擦,动作牵动右臂,疼得一颤。
张宇对医生说:“我们准备打石膏。”
她终于伸手,接过笔,在表格上写下名字。字歪了,她没重写。
打石膏的过程很慢。医生把夹板固定好,一层层裹上纱布和石膏绷带。她坐在那儿,盯着自己的手一点点被包住,像被封进一个壳里。
“六周后拆。”医生说,“期间避免碰撞,定期复查。”
她点头。
张宇问:“多久能开始康复训练?”
“四周后可以轻度活动手腕,但不能用力。”
“有没有恢复快的案例?”
医生想了想:“去年有个学员,骨折后提前介入康复指导,五周半就恢复基础体能,最后顺利通过考核。”
张宇记下要点,转头看她:“听见没?五周半。”
她没应声。
回到病房,她坐在床沿,左手撑着身体,右手搁在膝盖上,像不认识它了。张宇去缴费、取药,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平板。
“给你看个东西。”
他打开视频,是一个警校学员的康复记录。画面里的人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听战术课,后来拄拐参加模拟演练,最后站在结业典礼上领奖。
“他骨折比你严重。”张宇指着屏幕,“三个月后回来集训,现在是支队训练教官。”
她盯着看完了,轻声说:“他能坐着听课,我连教室都进不去。”
“你也能。”他说,“我帮你记笔记,陪你复习理论。体能停了,脑子不能停。”
她抬眼:“你何必……”
“我是你搭档。”他打断,“也是你同学。你倒了,我不扶,谁扶?”
她没再说话,但肩膀松了一点。
护士送来止痛药和冰袋。张宇接过,把冰袋包好,轻轻放在她手臂上。她缩了一下,又忍住。
“教官说……训练记录要报备。”她突然开口,“会不会影响毕业?”
“骨折是意外,不是逃避。”他说,“你之前的成绩都在,体测过了,理论课全优。这点伤,拦不住你。”
她低头看石膏,手指轻轻碰了下边缘。
“晚妹刚站起来。”她声音很轻,“我也要倒了。”
张宇沉默几秒:“你没倒。你只是慢一步。”
他打开平板,调出日程表:“从明天开始,早上我送你来医院换药,下午去图书馆,晚上我陪你做手部活动训练。康复期六周,我们一周一周过。”
她看着屏幕上的排班,没说话。
“你不想听?”他问。
“我想。”她终于说,“可我不想拖累你。”
“这不是拖累。”他合上平板,“是并肩。”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还有红血丝,但不再躲闪。
“你手机还在吗?”他问。
她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亮着,还是那条通知页面。
“别删。”他说,“留着,等你回来那天,再看一遍。”
她手指滑了一下,锁屏,放进床头柜。
傍晚,护士来换药。张宇陪在旁边,看医生拆开纱布,检查皮肤状况。她咬着嘴唇,没出声。
“恢复得不错。”医生说,“没感染,肿也消了大半。”
张宇问:“什么时候能装支具?”
“再过三天,可以换成可拆卸的。”
“到时候能写字吗?”
“轻写可以,别用力。”
张宇记下,回头对她说:“下周你能写训练日记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天快黑时,她靠在床上,左手拿着水杯,右手搁在腿上。张宇坐在椅子上,翻着警校下周的课程表。
“明天第一节是战术分析。”他说,“我坐前排,录音给你。”
她看着窗外,楼下的树影被路灯拉长。
“张宇。”她突然叫他。
“在。”
“如果……我赶不上实习呢?”
他抬头:“你赶得上。”
“万一呢?”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直视她:“那我就陪你再考一次。大不了晚半年。”
她愣住。
“你为这个家拼了这么久。”他说,“为妹妹,为大姐,也为自己。现在差一步,我不信你会认输。”
她眼眶又湿了,但没低头。
“我不认。”她说。
“那就别停。”
她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抬起左手,轻轻放在石膏上。
“等它好了。”她说,“我要跑得比以前快。”
张宇笑了:“我等着。”
他收拾包,把平板和笔袋装进去。
“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她点头。
他走到门口,回头:“灯别关太晚。”
门关上,脚步声走远。她靠在床头,左手慢慢握成拳,又松开。
窗外,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她伸手摸出手机,解锁,点开那条通知,看了一会儿,放回枕边。
左手缓缓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石膏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