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时,宋晚妹正闭着眼靠在床头。她听见脚步声,没动,也没睁眼。走廊的灯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三道影子。一个高些,一个稍矮,还有一个停在门口,像是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是我。”宋晨曦的声音低了些,“他们说你醒了。”
宋晚妹这才睁开眼。宋晨曦站在那儿,警训服肩头沾着灰,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不躲,直直地看着她。她想起昨夜那通电话——楼下有人找你。原来不是妹妹来了,是姐姐赶回来了。
她喉咙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只轻轻“嗯”了一声。
宋晨光从后面走进来,手里端着碗粥,热气还没散。“趁热吃点。”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勺子压在碟子里,动作熟稔得像过去那些年在沼洼村,天没亮就起来熬米汤的日子。
宋晚妹低头看着那碗粥,红枣浮在表面,颜色暗红。她没伸手去接,只是用指尖碰了碰碗沿,温的。
“你不用每次都这样。”她忽然开口,声音哑,“我知道……我让你们失望了。”
病房里静了一瞬。
宋晨光没反驳,也没安慰,只问:“你想不想听我说件事?”
她点头。
“去年冬天,饭馆差点关门。”宋晨光坐在床边,手指搭在膝盖上,“房租涨了,客人少了,我算完账,坐在后厨哭了一场。那天李阳看见了,一句话没说,第二天开始多做两个菜,全算在我名下。我不懂经营,他就去图书馆借书看,一页一页抄下来。你知道他图什么吗?”
宋晚妹摇头。
“他说,人活着,不是非得赢才算数。是跌倒了,还能把锅支起来,继续炒一盘菜。”她顿了顿,“我和你一样,也觉得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可我不敢倒,因为知道你在等我给你寄钱,晨曦在攒学费。我们三个,谁先认输,另外两个就得替你扛。”
宋晚妹的手指蜷了一下。
“我不是怪你。”宋晨光语气没变,“我是想告诉你,错不可怕。怕的是你觉得自己完了。”
宋晨曦这时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包里,掏出一部旧手机,点开相册递过去。
照片里是三个人。
她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布鞋,蹲在田埂上摘野花。最小的那个举着一束蒲公英,笑得露出了缺牙。
“那是你七岁。”宋晨曦轻声说,“你说这花能许愿,吹一下,明年就能穿新裙子。”
宋晚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她记得那天,风很大,她跑着追一朵飞走的绒球,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皮,哭得满脸泪。大姐背她回家,二姐一路给她讲笑话。
“那时候穷。”她喃喃道,“可我觉得……日子是有盼头的。”
“现在也可以有。”宋晨曦说,“只要你愿意重新开始。”
她抬起头,看着两位姐姐。一个眼角有了细纹,是常年熬夜算账留下的;另一个袖口磨了边,制服洗得泛白,可站姿依旧笔直。
“我不想再被人牵着走了。”她说,“阿辉给我买衣服、带我去酒吧、说爱我……可他从来没问过我,我想做什么。我以前觉得,被人喜欢就是值钱。现在我知道,那不是喜欢,是利用。”
她停了停,声音低下去:“孩子没了……我很痛。可最痛的不是这个。是最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连为自己活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宋晨光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动作很轻。
“那你现在呢?”她问。
宋晚妹深吸一口气,坐直了些。“我想学点东西。不是为了马上挣大钱,是想以后能靠自己吃饭。我不想再伸手问你们要钱,也不想再听谁说我‘漂亮但没用’。”
宋晨曦点点头。“你想学什么?”
“我不知道。”她老实答,“但我可以慢慢找。我可以先从认字开始,把以前落下的补回来。你们信不信我?”
“我们一直信。”宋晨曦说,“哪怕你走错了路,我们也知道,你是想走出去。”
窗外传来一阵风,掀动了窗帘一角。阳光斜切进来,落在三人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块明亮的方格。
下午三点,护士查完房离开后,宋晚妹执意下了床。她扶着墙,腿还有些软,走了几步就停下喘气。宋晨光想扶她,被她轻轻推开。
“让我试试。”她说。
她一步步挪到窗前,手撑着窗台站定。楼下是医院的小花园,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一个小孩追着气球跑过花坛。
“以前我总想着,要赚很多钱,住大房子,穿名牌。”她望着外面,“可我现在就想,能自己煮一碗面,不撒调料包;能看懂合同上的字,不怕被人骗;能在你们结婚那天,亲手熬一锅糖水,而不是只会站在旁边拍照。”
宋晨光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肩膀。没有说话。
宋晨曦也站起来,走到她另一边,把手搭在她手上。
三个人静静站着,谁都没再开口。
过了许久,宋晚妹转过身,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支口红。外壳已经磨损,是那种超市十块钱能买三支的牌子。她拧开,对着玻璃反光涂了一下,颜色偏橘,有些干涩。
然后她笑了下,合上盖子,放进抽屉最里面。
“漂亮可以留着。”她说,“但不能当饭吃。”
宋晨光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她。“这是我记账用的,后面几页空着。你要写点什么,就用它。”
宋晚妹接过,翻开最后一页。纸很干净,只有折痕。
她摸了摸口袋,想找笔。宋晨曦立刻从训练服内袋掏出一支圆珠笔,递过去。
她接过来,低头写下第一行字:
**我要学会写字,不再靠别人念给我听。**
笔迹歪歪扭扭,有个“学”字还写错了,她划掉重写。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在胸口位置按了按。
“姐。”她看着宋晨光,“你的婚礼,我会去。我要穿上你们给我买的裙子,站在门口迎客。要是有人敢说闲话,我就骂回去。”
“你敢?”宋晨光挑眉。
“我怎么不敢?”她扬起脸,“我现在是病人,不是废物。”
宋晨曦笑了,眼角有点湿。“那我毕业典礼,你也来?”
“当然。”她说,“我要穿得整整齐齐,坐在第一排。谁要是小看咱们,我就站起来,大声告诉他们,我两个姐姐,一个管着三家饭馆,一个将来是要抓坏人的警察。”
三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
宋晨光看了看时间,站起身。“我得回去了,店里还有事。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去吧。”宋晚妹点头,“别老往这儿跑,饭馆才是你的根。”
宋晨光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门关上后,病房安静下来。
宋晨曦整理了下衣服,也准备离开。“我得回学校。明天有体能测试。”
“你去吧。”宋晚妹说,“别因为我耽误自己。”
宋晨曦走到门口,又停下。“你知道吗?昨天我差点把一些东西烧了。”
宋晚妹抬头看她。
“不是因为怕。”她声音很平,“是因为我知道,一旦交出去,有些人就会倒霉。可我也知道,如果不交,更多人会像你一样,差点再也站不起来。”
“所以你还是决定交?”
她没回答,只说:“我只是不想再躲。”
她转身要走,宋晚妹忽然叫住她。
“二姐。”
“嗯?”
“你穿这身衣服的样子……真好看。”
宋晨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等你好了,我也带你去看看警校操场。跑不动,就慢慢走。”
门关上后,宋晚妹一个人坐在窗边。
她把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
**我要活得堂堂正正,不让姐姐们为我流泪。**
写到最后一个字时,笔尖顿了一下,墨点晕开一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