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最后一勺辣椒油滤进瓷碗，火苗舔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关了火，锅铲靠在灶沿，转身开始清理操作台。监控屏幕还亮着，回放画面停在陈浩交出录音的那一刻。她盯着看了几秒，忽然手指一动，将画面往前拖了些。
画面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戒毒所走廊的角落，手里捏着半块饼干，轻轻塞进宋晚妹的枕头下。那是小芸。她又快进了一段，看见小芸在深夜值班护士经过时，悄悄按下了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按钮——那晚宋晚妹正做噩梦，是灯光惊醒了她，才没从床上摔下来。
宋晨光静默片刻，抽出一张便签纸，拧开笔帽。
“小芸：
饭馆后厨还缺个帮工。活不重，主要是择菜、洗碗、摆调料。工资按月结，包一顿晚饭。如果你愿意来，下周一开始试工。
我不问过去，只看你明天想怎么走。
宋晨光。”
她把信折好，夹进一本菜谱里，放在宋晚妹常坐的椅子上。
第二天中午，宋晚妹来后厨取药。她一眼就看见那封信，拿起来读了一遍，没说话，却转身进了休息室。半小时后，她换了件干净衣服，围裙整整齐齐系好，手里拎着一条崭新的浅蓝色围裙，走出饭馆。
戒毒所的铁门缓缓打开，小芸站在探视窗口，看见宋晚妹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直到对方把围裙递到面前。
“姐给你写的。”宋晚妹声音很轻，“她说，后厨的活，谁都能学会。”
小芸没接，手指抠着窗台边缘：“我……我怕做不好。万一打翻东西，惹麻烦……”
“我第一天回来，手抖得连盐罐都拿不稳。”宋晚妹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淡下去的疤痕，“摔了三个盘子，泼了一锅汤。姐没骂我，只说‘再拿一个’。”
小芸抬起头，看见她眼里的光，不是怜悯，也不是鼓励，而是一种她熟悉的东西——熬过来的人，才会有的平静。
“你不怕我再……走错？”她低声问。
“怕。”宋晚妹点头，“可我不试，你怎么知道你能行？”
小芸的手慢慢松开窗台，接过围裙。布料很新，洗过，熨得平平整整。她低头摩挲着边缘，忽然鼻子一酸。
“我……我想试试。”
傍晚，宋晨光正在清点新到的干辣椒，手机响了。是戒毒所心理辅导老师打来的。
“小芸今天情绪稳定，评估通过了。她主动提交了回归社会申请表，指定了你们饭馆作为试工单位。”
“谢谢您。”她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六点四十分。她把一袋辣椒搬上货架，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打印的排班表，在“帮工”一栏写下“小芸”两个字。
夜深后，小芸从社区过渡房出发，步行回租住地。她特意绕了远路，穿过两条明亮的街道。走到巷口时，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从路灯后走出来，挡住去路。
“小芸？”其中一人声音沙哑，“听说你想找正经工作？”
她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认识你们。”
“认识不认识不重要。”另一人冷笑，“你要是聪明，就别去什么饭馆。不然，哪天晚妹吃的那些药，你也得再尝一遍。”
小芸心跳猛撞，喉咙发紧，但她没动。
“你们……想干什么？”
“打一针。”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就一下，不疼。然后你回去告诉宋晨光，让她收手。”
她盯着那支针，手心全是汗。脑子里闪过宋晚妹递围裙的样子，闪过宋晨光那封信的字迹。
“我……我怕疼。”她声音发抖，“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坐着？”
两人对视一眼，松了口气。一人拽她胳膊：“行，巷子里有凳子。”
她被推到墙角，膝盖一软坐下。那人蹲下，撩起她袖子。就在针尖即将触到皮肤的瞬间，她猛地抬脚，鞋跟撞上对方手腕。针管脱手，滚进她脚边的排水缝。
“你他妈——！”那人扑上来。
她翻身就跑，鞋都差点甩掉。一口气冲进附近便利店，反手锁门，抓起柜台电话拨了110。
“我要报警。”她喘着气，声音却清晰，“刚才有人强迫我注射毒品，我没让他们得逞。他们穿黑色夹克，一个左耳有耳钉，另一个右手指纹被烧过。他们说……说‘老地方在化工厂西门’，让我转告一个叫宋晨光的人收手。”
接警员停顿了一下：“你说的地点，我们有备案。你现在安全吗？”
“我在‘万家’便利店，南街七号。”
“民警十分钟内到。你先别出门。”
挂了电话，她靠着墙滑坐在地，双手抱膝。膝盖还在抖，可她咬着牙，没哭。
窗外，一辆巡逻车灯划过街道，停在店门口。她慢慢抬起头，望向玻璃映出的自己——脸色发白，头发凌乱，但眼神是直的，没躲。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已经皱了，可字还在。
凌晨一点，宋晨光接到社区民警的电话。她听完，没多问，只说：“她人没事就好。明天我亲自去接她上班。”
她放下手机，走到后厨角落，打开消毒柜。一把新木勺静静躺在里面，勺头圆润，没有棱角。她拿出来，放在小芸将来站的位置。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饭馆。宋晚妹早早来了，把一张照片发到家庭群里——是那条蓝色围裙，挂在休息室的挂钩上，整整齐齐。
宋晨光看着照片，转身打开后门。街面刚扫过，湿漉漉的。她站在门口，等一辆公交。
车停稳，门打开。小芸背着一个旧书包，慢慢走下来。她看见宋晨光，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走过来。
“我……我来了。”
“嗯。”宋晨光接过她的包，“先去换围裙。今天第一件事，学洗豆芽。”
小芸点头，跟着她走进后厨。李阳在切菜，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下头。她回了个笑，很小，但没躲。
宋晨光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进不锈钢盆。她抓起一把豆芽放进水里，转头对小芸说：“来，手伸进来，摸一摸。”
小芸迟疑了一瞬，然后慢慢把手放进水中。
水有点凉，豆芽脆生生的，滑过指缝。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发现，它们居然没有抖。